还山林和绿野 黄庆贤的生态桃源

从学徒、工人、事业有成的经营者,到台湾植物学家都赞佩的生态专家,黄庆贤64年的生命走来显得戏剧化十足。在他位于台中县新社山林间的“桃花源”,蕴藏的是他私家珍藏的稀贵物种与面临绝迹的台湾原生种。

投注二十四年 打造生态园区

身着格子衬衫与深蓝牛仔裤,踩踏着雨鞋,黄庆贤顺手清理草地上的枯枝。在这个他亲手打造的生态天地里,他既是个王也是园丁。

打开台中新社山区一扇不起眼的铁门,一座私藏打造的“桃花源”矗立眼前,呼吸时空气中的气味也变得不同。占地约一万坪,七层的园区规划,走来处处是惊喜。转角乍见一个湖、一个池塘,一棵老树,一棵稀有台湾原生种植物、一株罕见植物,都让人眼睛一亮。“先来尝尝这个!”黄庆贤摘下一片树叶,一一递到我们手上。含着叶片,一股又香又甜的滋味沁进嘴里,香气在喉头迟迟不退,“是肉桂!”当大伙答出正确答案后,黄庆贤满意地笑了。


图左至右:1.独角仙的最爱“光蜡树”。2.会被扣奢侈税用黄金打造的叶片“金新木橿子”。
3.附着在茄冬树上的巨大的麋鹿角蕨。

“这颗叫‘光蜡树’,独角仙就是吃它的皮,当独角仙吃它的时候,旁边有汁液流出,就会有蝴蝶、蜜蜂或其他昆虫来吃,因为这些昆虫没有能力去咬皮,只有独角仙有能力。”一入园区,黄庆贤像个魔术师,手指一画,惊喜不断。

“这一棵很特别,任何一个人看了都会很喜欢!”看似平凡的植物,将绿色叶片一翻,金黄耀眼如丝绸、似锦缎,这是一棵“金新木橿子”,又名“佛光树”,台湾原生种,黄庆贤寻获种子后,繁殖许久才成功,“这棵已经十几年了。”

抬头一望,茄冬树上“寄生”一株巨大的麋鹿角蕨,这是黄庆贤的“杰作”,让两类植物相互依存,共享养分与水分,共生而共荣。

“你们看,这些香蕉、木瓜,都被鸟、松鼠吃掉了。”黄庆贤的语气俏皮带着得意。走过一大片显得荒蔓的漫草,黄庆贤赶紧澄清:“这个不叫做荒芜,就是要故意让它这样,因为一些生物牠们需要这种环境。”踏上“生态工法”砌造的步道,两旁树荫成影,沁凉而清新,拾阶梯而上,视野突然豁然开朗,景致风雅,让人不禁联想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世界。


以“生态工法”砌造的步道。


生态园区池塘里野生的小水鸭。(黄庆贤提供)

再几经弯道,一座湖泊遗世独立,两只野鸭悠然漫游,对映湖面上树影点点,湖面下是黄庆贤复育多年有成的台湾原生种鱼类:台湾圆吻鲷、台湾石鲋、台湾青鱂鱼、白鳗、高体鰟鮍、罗汉鱼、奇力鱼……

这里是黄庆贤经营二十四年的天地,他以自然淘汰、不破坏原来的生态方式开垦。在这里,动物、植物、昆虫、鸟类、鱼类、蝶类、蛙类、水、空气、阳光,形成一种天地运行的玄机。


等着离开妈妈的东方狗脊蕨的baby。
(黄庆贤提供)

 


浮在水面鬼菱的叶片和它的小菱角。
(黄庆贤提供)

名利换得一身病幡然顿悟

幽默、自信,浓浓的台湾本土味,出生在台中县后里小镇,父亲是工人,黄庆贤在贫困的环境下成长,黝黑的肌肤在阳光下显得发亮,在他身上嗅不出一个大老板的气味。

学历平平,黄庆贤25岁白手起家、自行创业,十多年后,因擅长研发改良,加上卖命的工作,经营的手工具公司订单不断。外人看似羡慕的地位,董事长的头衔、上百坪的住宅与毫无后顾之忧的宽裕生活,却换不来一场好眠:“我曾工作到双手不能举起,还要用二根绳子绑在天花板上,吊着两只手才能工作。我不知道有谁会工作得这么辛苦?”每天深夜下班后,还得勉强咽下妻子为他煎煮的“黑咖啡”(中药),“身体这么差,赚那么多钱有什么意思?”

于是,17岁那年离家打工那个夜晚的情景浮现脑海--夜色下台北的麦克阿瑟公路,幽暗的大屯山山色依稀可见,“如果年纪大一点,或许去买一些土地,买一些山。”再回到现实对照自己,思量着当年回归自然的梦想,感慨而觉悟,让他即刻行动,在台中新社的山区,物色适合的林地。

“其实,当初没有什么理念啦,只是自己喜欢自然。因为在人情里面,在社会那种日子不是我想要的。”于是,黄庆贤开始构筑他理想的桃花源,将事业安心的讬付给弟弟经营。

他形容,当初的自己“什么也不懂”,只是一味的构筑年少时的田野梦想,在虫鸣鸟叫的环境里享受宁静。于是盲目的采买,漫无目的种了花,也栽了树,但他发现,毫无规划的种植与开垦,似乎不是自己真正想追求的,于是开始大量阅读相关书籍,但还无法满足他如饥似渴的求知欲,黄庆贤进而尝试与作者联系,东海大学教授赖明洲、前林业试验所所长金恒镳都是他请益的对象。

营造环境 亲赴原生地取经

指着园区内一间陈设简单的“工寮”,黄庆贤曾在这里“闭关”,“我住了两年,白天回家,晚上来住,在这边研究这些东西。”他说,深入研究后发现,台湾原生物种与台湾生态环境优质与否息息相关,而许多原生物种已濒临绝种的威胁。

“原生种本生长在台湾这个地方,它吸收这里的土壤,营养、水分,以及我们不知道的物质,它跟这里的动植物、生物,都已经共生了,所以拿一个别的地方的东西来种,种下去一定会侵略其他的物种。”年过花甲的黄庆贤,声音中气十足。“它(台湾原生种)会形成一种自然的循环、自然的生态,自然的繁殖,跟生物之间有一个密切的关系。”


黄庆贤就像自然世界里的园丁。

上山下海,黄庆贤复育台湾原生种,一定亲自赴植物原生地观察,还将种植视为育儿:“你不了解它,怎么有办法去种植它,就像你对待自己的孩子啊,你会把你的孩子教养得很好。”

于是黄庆贤开始复育台湾原生物种,也打造适合他们的“生存环境”。与黄庆贤相交十年,台中自然科学博物馆副馆长周文豪说,自己不得不佩服黄庆贤:“他真的很爱他的那块土地,他手上的钱,都投入在那块山,一个把植被恢复,第二个,创造这些花林的生息环境,他觉得他应该为这块土地尽一点力气。所以我说,为什么会那么疯狂,就是这样子!”

微地形、微环境 适地适种

周文豪谈起这位奇异的老友成功打造一个温室,声音显得兴奋而开心:“他用最简单的方式、最经济的方式,他用很简单的材料,经营了一个他引以为傲的小温室,他常常跟我讲说,你看,这个东西在别的地方别人都照顾不来,他把他做成功了。的确,人家做不到的,他做到了。”


研究木本植物二、三十年,黄庆贤(右)与林业试验所副研究员吕胜由博士因植物而熟识。

研究木本植物三十多年,林业试验所副研究员吕胜由博士与黄庆贤因植物而相识。谈起吕胜由初次造访园区,黄庆贤兴致显得高昂,他说,当吕胜由看见自己复育的台湾牛樟长出种子,惊讶不已,因为牛樟是林务局复育的重点之一,但成效却有限。

“他厉害就在这里,他栽种的地点就是凭他对生态的敏感性去种植牛樟,然后就会开花结果,而且结实很多,而且种子都是好的种子,发芽的比例相当高。”吕胜由佩服地解说。

吕胜由形容,黄庆贤天生拥有对植物的敏锐性,因此能够巧妙、充分地利用所谓的“微地形、微环境”,栽种他认为适当的植物,这便是“适地适种”。“微地形就是说,比如这边一块岩石,阳光从左边照过来,右边就比较暗一点点,所以就有明暗的差别,有些需要阳光比较强的一点植物,他就种在左边,比较希望阴一点的就种在右边。”

吕胜由还透露,黄庆贤除了努力还十分聪明,“他很好学,可是他都不记笔记。”不记笔记却能熟记,让吕胜由也不可思议的耸了耸肩:“他很少问重复,大部分他都记起来。”

台湾鉴定分类植物的第一把交椅吕胜由说,这里是台湾私人拥有的最大规模的“区外保育”示范点。“他对一些植物保育有一定程度的贡献,对学术单位来讲是很重要,很重要。”


台湾原生种“六翅木”。

 


叶片超过四米高巨大的观音座莲。(黄庆贤提供)

“好家伙!你还有这种东西,这是六翅木,台湾现在已经很少见,越来越少……”吕胜由走在园区内,黄庆贤手中复育的台湾原生种植物,时常不由得让他发出惊叹

指着一棵巨大的台湾原生种“观音座莲”,吕胜由直说好雄伟、好壮观:“你看种那么大,这是他的镇园之宝。”“赶快请摄影师拍一下,特大号的野生崖姜蕨!”吕胜由声调惊喜。

云淡风轻 放下才能获得

总有人爱问黄庆贤,如何拥有超乎寻常的绿手指,“我常说这个笑话,人家问我说,‘你什么时候会这个东西?’我说:‘我妈妈告诉我,我出生的那一刻,产婆帮我洗澡时,把我的手打开,耶,一只青蛙,耶这边打开,一颗小树苗。呵呵呵呵……”生动的笑话里,让人不容怀疑他与生俱来的天赋与本能。

在事业正当起飞之时,放下经营,全由弟弟打理,“说”放下容易,“做到”放下,连周文豪都自叹不如:“他跟我讲一句话,钱是赚不完的啦,但是,地球资源是有日尽,他觉得他不做点事情,哪一天就会不见了。很多人就是以赚钱为乐,他觉得够用就好,甚至他还可以做一点事情。”周文豪语带开怀又感性。

“可爱的东西可多了,可是人们都看到钞票,只有我们这几个神经的这种的……”幽默的话语背后,却是他人生走来的体悟,黄庆贤说:“我当初去买园区的时候,也是负债,贷款去买的,我有五年也是付了很多的利息……”

“我是深深地觉得,无求而自得,你在哪个地方越执着,就越没有办法得到,就让你更苦,所以我反而把这些事情放淡了以后,当我到园区去经营,‘放下’的时候,我公司才真正的赚大钱。”

“放下才能获得”,黄庆贤似乎也“放下”二十多年来,开垦园区遭遇的困难与挫折。谈及过往,一向健谈的他却显得淡然,好似一切不足以多谈,尽管每年往往都会报到的台风,以及偶发的水灾、地震,土石冲毁、植被冲刷、树木与植物遭受损害……“我认为没那么严重,除了生命问题难以解决以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对不对?”云淡风轻,黄庆贤诚挚的说:“其实最重要的是,我对人生的一种觉悟!”

生态复育 方舟诸罗计画

除了本业营利,黄庆贤还投资其他事业,但累积的财富似乎只是他实现自己梦想与热爱的媒介。“他自己生活就是节节俭俭的,你从他身上看不出一点大老板的气质,他就是很本土,很爱乡土。”周文豪开怀地说着。

“我深深地觉得,活在这片土地上,供养你生息的这些物种,跟你息息相关,我觉得一个文明人他该是对于他周遭的一切都要知道,才叫文明啊,不然我们只是巧取豪夺……”黄庆贤感慨无限。

遥视远方的黄庆贤,也道出他正在筹备--“方舟诸罗计画”,他希望结合企业界资金,在嘉义打造占地二百公顷,开放的生态园区,复育所有台湾古生物(动物、鱼类、昆虫)及原生植物,继续为保育台湾原生种与宣扬生态保育的理念尽心……

尽管是一石一草打造出来,黄庆贤的园区里看不出过多的人工矫造与多余,而是一种自然的协调,“尽量让神创造的原生的东西,不要脱离这个神创造的……回到那个位置,回到那个定位,因为有别的东西就会变异。”


园区一隅。

为物种打造适当的环境,好似为它们重拾最原始的家园,黄庆贤也在其中寻获了人生归属,体悟全新的人生观。黄庆贤语带深意的说:“我们人再怎么做,都输上帝。”

早春的阳光从一棵布满各类蕨类植物的大树洒下,形成的阴影让树叶显得更加有层次,深深浅浅的绿富诗意而美丽。

黄庆贤的私人园区不收门票,也不竖招牌,但若有一颗爱护自然的心,主人竭诚欢迎。“我自己的愿望就这么单纯,谁有因缘他来嘛,欢迎;没有因缘,不强求。”

责任编辑:李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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