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生活:行进在德国冬日的清晨

6月,在不知道是春天还是夏天的不尴不尬的月份里,我开始了融入德国的学生生活。然而我在这个大炼炉般的学生结构高度国际化的班级里感到了一种动物园里小猴子们才能体会的感觉。面对着扑面而来的各种各样的问题,没有语言基础的我只能用很无辜的眼神来回答。若干星期后,当课本翻开《Das Verkehrsmittel》的那一页,我突然奇迹般地听懂了周围叽叽喳喳的德语,那一堂课,我正式加入了大讨论。因为全班只有我一个人为了省那一个月50多欧的交通月票,每天骑一辆二手的,没有灯的,不能变速的,刹车还不怎么好使的山地车,从Seckenheim到Rheineu Süd,长途跋涉、风雨无阻的去上课,所以我就成为了自行车这个交通工具的唯一代表。

“你怎么去学校?”“自行车!”

“你怎么去购物?”“自行车!”

“你怎么去市中心?”“自行车!”

“你怎么去海德堡?!”“自行车!”

“冬天你怎么去海德堡?!”“自行车!”

“冬天会下雪,你怎么从你家去海德堡?!”“自行车!”

老师彻底放弃了引导我说出除了自行车之外的其他任何一种交通工具,并且非常抱歉的告诉我:“你不能在下雪的时候骑车,积雪很厚,很危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大家描述德国的冬天,我的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千山鸟飞绝,万寂人踪灭”的情景。在之后的课堂中,我又慢慢收到了各种各样的关于冬天的交通工具的问题,而我的回答一律是自行车,而我也成功建立了“一人一车走江湖”的女侠形象。

其实,我爱极了冬天。因为冬天可以穿上我最喜欢的高领毛衣;因为冬天的空气寒冷却别样的清新;因为冬天可以裹得严严实实地不必在意那相形见绌的身材;因为冬天他会拉过我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里。

从我家到学校大概7km的路程,8点准时出门,可以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准备好课本等待上课,但事实是老师经常等我开始上课,因为准时出门需要准时起床作为原始动力,而准时起床在冬天是一件比凤姐征婚还需要勇气的事情。从地下室把自行车抬上来,一天的行程就算开始了。

车行至大楼拐角处,迎面扑来一群背着书包,闲庭信步去上课的孩子们,他们当然是被非常安全、温暖的校车接送过来的,所以都衣着单薄,再看看帽子围巾手套羽绒服抓绒裤雪地靴的自己,一点都不惭愧,因为我骑的是“肉包铁”的自行车!路边土超店的老板正乐呵呵地给蔬菜上架,土大饼店的老板则懒洋洋的抹着桌子,而我继续朝小区外的铁路桥行去。

12月的清晨,可以在铁路桥上看到东边天空绯红的朝霞安安静静的铺开,简陋的站台上如果没到班车的时间几乎看不到人影,当ICE飞驰而过的时候,柔弱的雨棚总想跟着他一起私奔,也许这里的冬天太寂寞了。铁轨旁的路灯都还孤独地亮着,站台后一条条褐红的铁轨上时不时的有火车头呼啸而过,更多的火车则是装载着新出厂的汽车不紧不慢的走走停停,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催我赶紧上路。

过了铁路桥,便是一条稍上坡的过山公路,左手是凋谢的森林,右手是叫不出名字的湖,若是遇上大雾,林子里的雾气和湖面上的水汽连成一片,洁白的天鹅在雾气中忽隐忽现,看不清路在哪里,人在哪里,仿佛置身仙境一般。穿过这片仙境,母亲手织的温暖牌围巾就围不住了,松垮地搭在脖子上,帽子被塞在书包的侧兜里,额头冒着点点汗珠,全身热腾腾的。

在高速公路桥左转来到Relaisstraße大街,这是Rheineu小镇的主街,道路两旁的居民楼和商铺齐刷刷的杵着,但在中国人的眼里,这些小店应该怎么看都看不出热闹的味道来。只是恰好有人进出时带开的面包店的门,飘出一点新鲜面包的香气,总算让人相信这家店是有主人的。

也许是冬天清晨的缘故,路上的行人就更是少得可怜。超市门口有时候会排着五六位赶早了去买菜的人们,也都是裹着大衣,揣着手等待大门的开启。路边偶有一两个拿着耙子扫落叶的人,头也不抬地机械地耙着,身后是一堆一堆的枯黄。一家旅行社倒是早早的开了门,接待员捧着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在电脑前更新着旅游信息,圣诞节快到了,攒了钱的德国人大概都想去地中海晒晒太阳吧,我也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即使是冬日冰冷冷的太阳此时也让我非常的想念,唯一值得安慰的,大概只剩下越来越白的皮肤了。

在主街的尽头,穿过火车站的地道,就离学校不远了。地道的出口有一家希腊风味的餐厅,是一个同学家开的,一次也没有进去过,不知道里面有没有地中海的阳光。附近一条货运铁轨横穿马路,如果运气不好,就要在寒风中将早已大汗淋漓的身体吹个透心凉,等待停在路中间的火车换轨后离开。

学校附近有汽车工厂和货运码头,所以来来往往的大卡车总是川流不息,而我每天就在这些大型的集装箱卡车边蜻蜓点水般掠过,满脸通红、满头大汗的出现在开着暖气的教室里,一面解着大衣,一面不停的拿课本扇着风,看得那唯一的一位来自科索沃的男同学连连称奇,直说:“Sehr Gesund!”

现在,大家对我骑车上下课都习以为常了,偶尔下大雨、刮强风的时候还会有人问起有没有骑车来,答案当然是肯定的,对方就会挥挥手,耸耸肩,摆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离开。老师也不再问我类似的问题,倒是常常会在课堂上帮我回答同学们对于我坚持骑车的疑惑,解释当然是各种各样的,因为健康,因为环保,因为省钱等等,而没有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我着实喜欢骑车行进在德国的冬天,因为这样的速度可以让我最大限度的感受德国冬日的浪漫,因为这样的寒冷和干净可以让我发现很多常常被忽略的小惊喜,享受这安安静静的世界里每天一点一滴的变化,享受那来之不易的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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