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掩盖35年的毛灵堂大火 694人亡 (下)

(接前)

张雷生感到气喘不上来,每吸一口气,都觉得有火烟往肺里、喉咙里呛。他蹲下去了,这才感到稍微好受一些。他用棉衣蒙在头上,挡住了滴落下来的沥青,他已经清晰听到了屋顶上木头发出了辟啪的响声,他预感到整个房顶就要塌落下来。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了一股凉气从下面袭来。抬起头来,发现北门靠下面的那块门,被外面的农场副业队排长等人角砍土墁砸开一个大洞。几个在前面的孩子已被拖了出去。

张雷生立刻来了力量,他顾不上门板上的木磋子撕挂,也从门洞里钻了出去……

农场里的人们,已经自发地拎着桶端着盆来救火。但此时,人们根本无法靠近火场。人们眼睁睁地看着南大门上的人们活活被火烧死。

消防车将礼堂的余火扑灭之后。守候在外面的数千名死难者的亲属和救援者都迫不及待地涌上前去,人们还在幻想会有活着的人,会等待他们去营救。

没有电,四处都是黑乎乎的。人们谁也不敢贸然进入礼堂的废墟之中,尽管此时,7个大门均被烧成了空洞。人们用手电筒往里头照,发现南大门和舞台下面,隆起了两座大包,透过烧毁的屋架,隐约可见人形残骸。由于浇入了大量的水,那两个大尸堆上,蒸腾着淼淼的白气。

直到这时,人们才彻底相信,再也没有人会生还了。男人和女人们大放悲声。凄凉的哭喊,一直传到很远的地方。

传得很遥远的还有电波。19日凌晨,恶性火灾事故的消息便传到县、地区、州和自治区,直至北京。

北京,烧伤病专家们急驶机场。

南京,由国务院抽调的1100张人造皮肤和医疗专家们,搭乘伊尔-18型客机紧急起飞。

地区工业局,也紧急调运了100m3圆木,连夜加工成板材,运往农场。天亮以后,第一批解放军官兵乘卡车赶到,开始清理现场。

处在最上面的一层尸体,头颅几乎全部被烧没了,肢体残缺,已成了一截一截的黑炭,有许多尸体已烧得粘连在一起。墙壁上,多处留下了人形痕迹。整个礼堂,狰狞恐怖。

汽车运来了白布。每个尸体2m,扯一块,包裹一具尸体,然后用汽车运到学校的礼堂里,一排一排地编号,等待人们认领。后来礼堂里摆不下了,就放到教室里,甚至连课桌上也摆了尸体。

死难的悲痛波及到农场的每一个角落。尸体清理完了以后的几天,失火的礼堂废墟里,夜夜都是高一声低一声的呼号,凄惨之极。

痛 彻周身的悲恸,给人留下深刻的教训。防火意识的淡漠,无疑是思想上的原因。失火的那座礼堂,不具备任何消防设施,屋顶的沥青自燃点为375℃,而有助燃 时,仅为175℃,况且屋顶是全木制结构的。据事后调查,汽油发电机所用的燃料油桶,起火时也在礼堂中,从起火到屋顶塌落,一共只有半个小时左右,而消防 车还远在80km以外。等消防车匆匆赶来时,礼堂已如同一个填满了燃料的巨大炉子。

人们的麻痹大意,也使火魔有了可乘之机。就连花圈已经起 火的时候,礼堂里大多数人都以为烧不死人。这玩笑开得太大了一些,他们中的许多人,都为自己的麻痹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当时,包括农场的领导在内,都沉浸 在节日的喜庆之中,有一位领导,当自己的孩子跑回来报警时,他竟还不愿相信,怒斥孩子“滚出去”。

1977年3月,国务院在关于这次火灾事故的指示中指出:“这场火灾,表面看是由小孩玩鞭炮引起的,但突出的反映了那里的领导思想麻痹,不负责任,制度松弛,组织涣散。平时不抓教育和防火措施,遇事又缺乏强有力的领导,导致小灾酿成大灾。”

假 如当时放映人员按规定在露天场演电影,而不是擅自转移场地,灾难或许就不会发生;假如当那几个小孩子在场内燃放鞭炮时,立即被严厉制止,灾难也许就不会发 生;假如那近千只花圈及早地处理掉,这灾难也可能不会发生;假如早有防火预案,一发生火灾能够有效组织人员疏散,损失会小得多……遗憾的是,这些善意的假 设,已无法换回那694条生命。

那个放火的小男孩张广辉,在火刚燃起来时,就知道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他很聪明,趁着前面的人们尚未惊醒之前,他已冲出了门外。后来,他在父母的陪同下,去投案自首了。1977年3月,地区批准对他实施劳教,他被送到少年犯罪教养所。解教后,去了广东。

放映组长柯玉奎等人,被拘留了2年5个月,1979年地区批复,不再追究刑事责任,听说他去了湖北。

对此事负有责任的农场领导们,分别受到了党纪、政纪处分,调离了农场。

对于一个只有几千人口的小团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不啻为天大的灾难:有的人家全家葬身火海,有的人家所有的孩子一个不剩命丧黄泉。活着的人悲痛欲绝,近 乎疯狂,他们睁着发红的双眼四处寻找团场领导,而领导早已躲了起来。不知从哪里找到了团场的政委,愤怒的人群一哄而上,将其打个半死。那些侥幸没受损失的 人家则大气也不敢出,悄悄窝在自己家里。这就是当时的实际情况。

将心比心,谁家遇到这样的变故能不悲伤,不愤怒!在失去理智的情况下, 死者家属作出一些过头的事情原本是应该谅解的,但当时的上级领导却认为这是“阶级斗争新动向”,发来电报要求团场抓人。在这关键时刻,有一个人头脑非常清 醒,极富人情味,他就是已故的原伊犁哈萨克自治州广电局局长、13岁参加革命的老八路、时任伊犁农垦局党委副书记副局长、61团场大火后被派来兼任团场政 委的马骥。他清楚地知道若机械地执行上面的命令必定会引起更大的骚动,这中间若再死人就是新的导火索,局面将越发不可收拾,因为这些失去孩子的人已经不想 活了,“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他立即面见当时的伊犁地委书记谢高忠,对他恳切地说:“老百姓太可怜了。现在,他们需要的是我们领导的体谅、帮助、关 怀,即使关怀、体谅也弥补不了他们的损失。”谢高忠听他说得有理,便采纳了他的意见,平息了一场风波。

这是多么难得的情怀!须知这是在那个非正常的年代,一句话不当便可能导致一个人政治生命的终结。

当 时马骥是2月19日晨接到通知后赶到火灾发生现场,负责火灾善后处理事宜。一些遇难者亲属因为悲伤和愤怒,便将怒气撒在六十一团场政委周政夫以及前来调查 事故原因的中共伊犁地委领导身上。但实际上团场政委周政夫自己的女儿也在火灾中遇难。为了稳定群众情绪,2月底,根据中共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和中共伊犁 地委的决定,马骥兼任六十一团场政委,负责处理“二.一八”火灾善后事宜。

在将遇难者全部安葬完后,由于迟迟见不到周政夫向群众请罪,情绪 失控的几个遇难者亲属跑到“2.18”火灾墓葬集中地,准备将周政夫女儿的尸体从墓穴里扒出来示众。得知此事后,马骥立即赶到现场,并躺在周政夫女儿的墓 地上对准备挖墓的群众说:“你们如果非要这样做,就先把我打死。只要我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你们做这种蠢事。”

马骥对情绪激动的群众说:“同 志们,现在我们的心情还不难受吗?周政夫和你们一样,也是失去亲人的不幸者呀!谁愿意放一把大火把群众都烧死,难道周政夫愿意把自己的亲生女儿烧死吗?如 果咱们再这样无休止地纠缠下去,可能会发生比火灾更悲惨的事件。如果你们想解恨,就把我埋了,我不怨你们,咱们再也不能死一个人了……”

在马骥的苦苦规劝下,这起事件最终被平息。马骥说:“既然组织上将重担交给了我,我就一定要处理好善后事宜,让群众满意,让组织满意。”

在 61团场工作的日子里,马骥每天都要到死难者亲属家里了解情况,处理善后事宜。这位1938年参加革命、打过日本鬼子、经历过无数次战争都没有掉过眼泪的 老革命,每一次听到“2.18”火灾死难者亲属讲述亲人离去的事情时都会失声痛哭。马骥说:“这些死难者大多数都是孩子,可怜呀!”

马骥理解每一个失去亲人的家属的心情。“他们心里难受,他们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现实。”30多年过去了,但只要一谈及此事,马骥仍热泪盈眶,“近700条生命就这么没了,谁不难受!”

由 于担心群众情绪失控做出极端行为,当时,上级公安部门准备将一些“闹事者”抓起来。当民警前来61团场抓人时,遭到了马骥的强烈反对。他向上级领导反映意 见,家里死了亲人谁的心情不难受?更何况有的家庭在这场大火中死了好几个人,他们几乎都疯了。这种情绪下做出一些过激的行为是可以理解的。我们为什么不能 原谅和理解他们?

马骥认为,在对待群众闹事的问题处理上,措施宁右勿左。最终,在马骥的反对下,上级领导采纳了他的意见,没有抓一名闹事的群众。

为了使群众尽快从灾难的阴影中走出来,马骥极力支持死难者亲属回老家探亲,以缓解失去亲人后的悲痛,并鼓励他们联系调至其他单位。马骥认为,离开61团场这个环境,遇难者亲属的心情会好一点。

事实证明,马骥的这一做法非常正确,随着时间的推移,不少精神濒临崩溃的死难者亲属离开61团场后,痛苦渐渐得以缓解。

1978年7月,由于工作需要,基本处理完“2.18”火灾善后事宜的马骥调任伊宁市委副书记。在随后的近30年时间里,马骥再也没有回过61团场一次。

马骥说,他很想回去,但又不愿回去,他害怕看到团部那个礼堂,害怕路过离团部很近的“三大片”墓群。

30年后,年过八旬的马骥老人曾用一首七言诗表达自己的心境:

旧事重提泪满腮,
七百儿女入火海,
终生难忘悲惨事,
常闻父老哭声哀。

如今,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虽然已经作古,但他说过的那些掷地有声的话仍言犹在耳,声震如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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