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只要坐在电脑桌前
你就能对着染缸里的颜料微笑了……。
Dear Jessica，
我还记得离开欧玛的古董店后，任凭街上的商家怎么邀请，你都微笑的婉拒了！你笑着对我说：“这下我满足了，我想这条街上应该再也买不到比欧玛的店更便宜，更 让我喜欢的纪念品了。”你提着沉甸甸的战利品，脚步轻盈在古城的石板路上雀跃着。而我在回应你喜悦的背后，脑袋却像是陀螺一样思索着这个古城最困难的部 分。
如果把古城的地图比喻成藏宝图，那皮革染坊（Tanneries）应该算是迷宫中心，堆放宝藏的地方。在我们手上有三张关于古城的地 图，它们各自明确的标注到达古城中每个景点的位置与路径，唯独皮革染坊，只有大概的位置，关于路径却是一片的空白。不在主要路径上的染坊，我想任谁也很难在曲折交错的混乱巷弄中画出一条明确路径。我试图依照我对方位的自信，在地图标示染坊的区块中迂回，在不断的迷失后，我们在一个路口遇到了Lily与 Sheng-Ya，而她们正决定在好天气的情况下再去一次染坊。
她们前一天的遭遇应该是许多在菲斯古城中寻找染坊的共同经验……。在菲斯古城的迷宫里，我们常常会遇到等在路旁的掮客拿着一张以皮革染坊为衬底的名片，询问我们要不要到他们的染坊去参观，而且还对我们强调他们的染坊就是坊间明信 片里的染坊。通常面对这种不请自来的推荐我大多微笑婉拒，担心受骗也怕随之而来的小费或强迫推销，但是我们的决定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就是像陀螺般的在古城 中不断地迂回打转。
当Lily与Sheng-Ya在昨天面临同样的情况时，她们选择相信眼前掮客的真诚，所以跟着掮客在古城中转了几圈后， 被带到一个古老凌乱的皮革染坊。染坊门口堆放着尚未脱毛处理完成的羊皮，任意摆置的药桶混着腐烂的气味弥漫在整个杂乱的空间，而染坊的石臼凌乱的塞在狭隘空间里，这和明信片里色彩斑斓与密布的石臼有一种无可比拟的落差，让对于染坊石臼充满期待的她们有种被欺骗的失望，而后随之来的小费斡旋更是让她们感到无奈。
但她们的可爱之处就是永远不对人性失望，在遇到下一个掮客之后，果真带她们到了明信片中星罗棋布与色彩斑斓的皮革染坊。虽然兴奋，但是骤雨趋散了染坊作业的师父，也阴暗了原本应该斑斓的色彩，所以当今天阳光慷慨的洒了一地炫亮时，她们决定凭记忆再到皮革染坊一次，而幸运如我们，在这个路口遇到她们，算是捡到了现成的便宜。随着她们的步伐鱼贯的在刚刚走过又仿佛错过的巷弄中回转与穿梭，眼前开始出现一家家贩卖皮革的铺子，我想应该离染坊不远了。
一列来自欧洲的游客一只手拿着薄荷叶紧凑着鼻子，另一只手提着大大小小的皮革制品与我们交错而过，而我迟钝的嗅觉才隐约从空气中呼吸到混着皮革与染料的刺鼻气味，从淡薄到浓郁只有几步之遥。当我发现这个气味之后，随之而来的浓郁便开始链结这个空间的每个分子，强烈的皮革气味便是这个空间里嗅觉的全部。而部分店家在客人进门之后会贴心送上几片薄荷叶给顾客中和浓烈的气味，但是就我而言，这种气味是一种独特的感受，我不想遮掩，也不需回避，我想用心的感受这里的气味，一种日后将强烈思念的气味。
跟在Lily与Sheng-Ya后头的我，一直好奇的思考染坊入口会有什么样的标示，怎么会让这许多的旅人不得其门而入。气味明明就近在咫尺，却没有见到任何一个类似景点的入口标示，只有观光客在各个皮革铺里进进出出的络绎。当我按捺不住好奇的正要开口询问 时，Lily突然走进了一家皮革铺子，并且和老板愉快的寒喧了几句，显然Lily她们前一天来过这里，所以老板还记得她们。正当我准备开口告诉Lily先 看完染坊再来看皮件时，Lily却先开口说她还有几个昨天没决定的袋子想买，所以她想先看袋子，要我们跟着老板走，他会带我们先去参观染坊。
老板带着我们往铺子里的一扇门里钻，循着狭窄的阶梯领着我们往楼上走去，你狐疑的问我会不会又是带到楼上的房里，请我们喝薄荷茶然后介绍产品那一套？当下第 一时间我的确有这么怀疑过，不过我马上想到是Lily带我们来的，以她的个性不可能在不事先告知的情况下任由老板耗掉我们旅行的时间，于是我宽了心紧紧地 跟着老板往楼上的步伐……。当我们上了顶楼的阳台，关于染坊的所有疑惑在瞬间都有了答案，原来这个全世界最大的手工染坊就隐匿在四面由皮革铺子所组成的巷弄之后，而每一间皮革铺子都是它的入口，铺子楼上的阳台便是游客参观染坊绝佳的，也是唯一的位置。
从18世纪起，这个皮革染坊就以古老的技术调配着天然染料，在这个如棋盘般罗列的石臼里，赋予皮革斑烂的色彩与重生的价值。老板在我耳边喃喃地念着：“如果我们是上星期来的话颜色应该会更漂亮， 因为这里的染料每星期会换上一次颜色，上星期的主色是黄色和绿色，比现在鲜艳多了……。”只是染缸里的颜色，现在对我而言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俯瞰着染缸上的老师傅吆喝着染缸里揉着羊皮的小伙子，或许这个染料师傅眼里看着的是半个世纪前的自己，不知道他的情绪是时光不再的感慨，还是世代传承的骄傲……。
你问我经历了这么多的曲折才找到我所谓地图上的宝藏，为什么不见我有喜出望外的情绪？亲爱的Jessica，面对眼前的这一片染坊奇景我当然欣喜也会有感动，但是还有更重要的细微情绪在我心底发酵着，我想这种感受你日后也会慢慢归类出经验：“原来当我们站在苦尽甘来的终点时，才会发现最迷人的回忆往往是苦苦追寻的过程与期待。”
在阳台上眺望远方的蔚蓝，将画面切割的白色线条，是由每个屋顶上的卫星天线所聚构的线条，我想再怎么古老的城市也必须因应人们不断扩充的欲望。而这当中微妙 的矛盾着一些平衡，纵使时代在变，在每个古城里总有一些延续与传承，是他们觉得骄傲与舒适的生活方式与技能，而这些外界认为已经不入时的落后，却往往能衍 生出这个城市艺术或文化的新价值。
亲爱的Jessica，我庆幸当时婉拒了老板递来的薄荷叶，让我在写这封信给你时，依旧能从深刻回忆里提 领那些皮革与染料的浓郁气味。于是染坊的吆喝声与皮革商的交易，甚至驼着皮革的驴子脚下的蹄声，在我闭上眼时，就能仿佛电影般的在我脑海中上演，即使离开 已经一年了，那里的氛围依旧是我随手可得的精采回忆。而你的回应却让我不得不佩服你的异想与灵感，你说你不必大费周章闭上眼睛或者搜寻回忆的气味才能开始 享受那片段的美好，只要你坐在电脑桌前，拉下Word里的标准色阶图，你就能对着染缸里的颜料微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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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载 华成图书《摩洛哥之外──旅行的迷失与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