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人游记.水沙连纪程(邓传安撰,1823年)

原作为古文,翻译为白话中文,以方便读者欣赏。本文插图为日治时期的南投老照片,以做为阅读辅助参考。此外,清朝时期,汉人以“生番”、“熟番”称呼原住民,已不合时宜,本文依原意翻译,对原住民并无不敬之意,敬请读者谅察。

邓传安,字鹿耕,江西浮梁人,生卒年不详。道光元年(1821)授闽县令,未及一年,调任台湾府北路理番同知,驻鹿港。先后历任台湾知府、台湾兵备道等职务。总计台近十年,为政以兴学为先,曾捐金复建鹿港文开书院。着有《蠡测汇钞》。

(清.邓传安原著,Tony翻译)

水沙连(埔里盆地)归化的生番共二十四社,位于彰化县的界外;朝廷禁止民众越界私垦,除非从事与生番交易的社丁(兼通事)才能获准进入水沙连。

嘉庆二十年(1815),现任的淡水厅同知吴性诚,曾奉令前往驱逐私自占垦埔里社(埔里社)的汉人,并作诗以纪录这件事。

过七年之后,我来到彰化就任北路理番同知,掌管番社事务,读到吴性诚所写的水沙连诗句而大为赞叹。这时刚好又发生熟番(平埔族)潜入水沙连开垦,官府担心占垦事件会涓涓不绝,勤申禁令,再三训令禁止民众越界私垦。

我认为若没有亲自去实地考察,则不能了解实情,更何况水沙连的美景我早有所闻,百闻不如一见,岂能因为顾虑路途遥远而不亲自跑一趟呢?然而考虑深入蛮荒,不可以没有护卫同行,于是先停留在广盛庄(今属集集镇),令各社派出随从一百人,又加上四十名隘兵,田头社(鱼池乡头社村)生番也率众前来迎接,并愿意在前面领路,于是备妥弓箭戈盾等武器之后,往水沙连出发。


浊水溪上游,埔里盆地境内的原住民

过了油车坑口,山路陡峭而且狭窄,车夫抬着竹轿上上下下,仿佛轿子被绳索吊着升降。又沿溪走了几公里,登上鸡胸岭(又称土地公鞍岭)。

从岭上望社仔社的旧社,这是水沙连二十四社最靠外边的一社;由于已被汉人占垦,生番无法阻止,已全数迁往更深山。水里社(水里社)的头目率领番人在鸡胸岭欢迎我。

过了土地公鞍岭五里,沿途都是茂密的树林。过牛泽的五里路,所经之处,都是高长的竹林,阴暗遮蔽,不见天日。然而树林有湿气侵人,不像一般竹林那么萧洒可爱。此处是这入山道路所经最为幽秘的地方,我从未在其它地方遇见过。过了满丹岭,抵达田头社,景致由深幽的山林,来到平广的田野,心情顿时开朗起来。两个番社的男男女女都在路旁跪迎,服装各不相同,他们看见官府来的长官,都感到欢喜,因此我在此地停留宿宿一晚。这是晚秋的季节,黄昏的山气怡人,社丁指着两座形状像龟和蛇的山。我在此伫立欣赏很久。

第二天早上,过水里社,望见日月潭中的珠仔山(拉鲁岛);蓝鼎元《东征集》所叙述的水沙连岛就是这里。因为岛上的番人没有划船来等候,只好坐着轿子游览附近。经过猫兰及审辘社这两个番社,自从被汉人占垦后,番人被迫迁走,旧社已无人定居,而私垦的汉人被官府派兵驱走后,此地已成为一片杂草丛生的荒壤。

由审辘旧社往东行,穿过森林,走下坡路,走入坑谷中,两山高耸对峙,多巨石,溪谷河水湍急,浅处可涉水,深处无法渡河。下令派人爬山砍树,将倒木推下来,立即成为现成的桥梁,有如《左氏传》记载的楚王率兵开路架桥,兵临随国的情景。这是因为人力众多,所以开路容易,但也有遇到无法架桥的地方,只能坐在轿上,由人力抬轿渡河。行走于溪谷,随河流曲折而迂回前进,路况比油车坑还要危险。


埔里盆地(二十世纪初)

由险峻的山路来到平坦地,境界就由幽奥转为明朗,遥遥望见埔里社,整片都是平原,这是彰化界外,山区内最广阔的一处平原。

埔里社的番人及被招募来协助开垦的平埔族熟番都跪迎于道路旁。随即邀请我到覆鼎金山山脚下的番寮休息,将此处做为招待我的舍馆。

这座小山的高度不到三丈,登上去眺望,四周都景象都相同,我才明白这二十里的平坦土地,只有埔里社的番人居住而已;其余的番社都沿着山边定居。这片平野若能够开辟,将可拥有一千顷的肥沃田地。

埔里社的生番不懂耕种技术,随便耕种,收成不好,但粮食还是充足有余。即使埔里社召募一些平埔族熟番来协助耕种,但熟番的耕作能力也不如汉人。如今平埔族熟番聚居在山脚下的民房有二十余间,是利用当时汉人占垦时建造的土墙做为蔽护,再砍茅草来盖屋顶,有简单的生活器具,我及随从们可以入住此处,不必宿露餐风。埔里社的番人提供了薪柴及米粮,还杀牛宰猪的招待我们。闻到生番宰杀牛猪的声音,这景象宛如《诗经》诗句描述周朝先祖姬公刘迁移至豳地立国,设飨宴召待群臣的热闹情景。

隔日,以平埔族熟番做向导,前往勘查田地。这次熟番新入垦的田地还不到三十甲,都还没有收成;而昔日汉人占垦的田地面积超过十倍,都已经荒芜。埔里这个地方,往东可以通往秀孤鸾(花莲),往南可连接阿里山,北边还有尚未归化的沙里兴社(台中石冈一带),大约位在台湾的地理中心位置,而土地肥沃平坦,仿佛内地福建省兴化府的莆田县,实在是天生的一块美好土地,可惜仍处于国家版图之外。汉人的人口愈来愈多,而番人的人口却愈愈少,不知道原因何在?


日月潭湖岸的原住民聚落

我来到水沙连考察,已经看到三个番社(社仔社、猫兰社、审辘社)化为废墟,怀疑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情景。过了埔里社,看见番人的村落寥落,有的还不到十户人家。

询问之下,才知自从被汉人占垦后,埔里社愈为衰弱,人口愈来愈少。邻近的眉里、致雾、安里万三社都很强悍,又与喜欢杀人的沙里兴社往来,其居心叵测,让邻近的番社都感到忧心恐惧。番人的性情,喜欢货物,而不重视土地。所以怎么会吝惜土地而不招募熟番入山开垦,并协助他们防御汉人呢?

我了解水沙连生番所以会招募熟番入山耕种的原因,因此召集四个番社的头目,征询他们的意见,闲置的土地是否可开放给汉人入垦。由于需要透过翻译,而能讲生番语言的社丁通事、平埔族熟番之间各怀私意,互有纷争,所以不能完整传达我的意思。直到我遇到能讲汉语的生番做为翻译,才明白全部的实情。

眉里等番社,所以不愿意开放土地让汉人开垦,是因为看到从前的社仔社因为招垦而导致覆灭。这个理由十分的正当。而埔里社因人少势孤,感受到被侵略的危机,因此积极招募熟番(平埔族)入山前来协助开垦,即使是要他们剃发归顺朝廷,成为熟番(须向官府缴税),也是心甘情愿。这种处境实在令人同情。

这次熟番越界进入水沙连开垦,事实上是接受埔里社生番的邀请,与昔日汉人强行越界占垦的情况不同。只是因为熟番未经官府允许,进入水沙连开垦,将不利于官府征用劳役,地方官员夸大且扭曲事实,向上级呈报此事。上级长官也担心有奸民会混入熟番,趁机偷偷入垦水沙连。藏垢纳污的结果,将造成日后的冲突,因此不得不清查,并重申禁令。而我实地勘察,亲身所见,与听到的传闻不同。

我推测熟番来此开垦,将来必定不会成功,所以不必采取昔日以强力驱逐汉人做法,只要发出公告文书,要求来此开垦的熟番,等农作收成,农事完毕之后,就必须返回本社,不得长期定居于此地。这样就可以让水沙连的生番感到安心,也可以 对长官有所交待。何必使用武力驱赶而生出事端呢?于是在次日起程回返,前往游览水里社。这一年,是道光三年(1823)。

(邓传安作于道光三年,西元1823年。Tony翻译,摘录自《台湾古文游记选注》,略有修订。)

旅记日期:2011.06.08  


旅行地图

—本文转载自Tony的自然人文旅记http://www.tonyhuang.idv.tw/@

【埔里盆地开发历史背景简介】

清朝时,水沙连(埔里盆地)属于界外之地,为了避免与原住民发生冲突,清廷一向采取严禁汉人越界侵垦。乾隆51年(1786)林爽文事件后,福康安建议设屯丁制,雇用熟番(平埔族)于边界守隘,并采屯田方式,以供给屯丁粮饷。由于担任隘丁的平埔族人,不谙耕作,于是将屯田租给汉人耕作,因此开启了汉人拓垦埔里盆地的机会。后来汉人侵垦的事件愈来愈多。嘉庆十九年(1814)时,爆发了严重的族群冲突事件。

当时郭百年等人假冒已去世的生番头目,赴台湾府衙署请求将土地承租给汉人开垦,获得官府同意。翌年(1815)春天,郭百年率众入垦水沙连,先占领渔池头社三百余甲垦地,继而又占据日月潭附近四百多甲垦地。当地原住民势单力薄,又以为郭百年得到官府的支持,因而不敢反抗。郭百年又深入埔里社,遭到埔里社的反抗。于是郭百年的部众攻击埔里社,大 肆屠杀,造成埔里社原住民伤亡惨重,史称“郭百年事件”。

道光元年(1821),台湾总兵武隆阿得知此事,命彰化知县吴性诚率兵将驱逐汉佃,并惩处郭百年,并于水沙连南北道路入口竖立禁碑,严禁汉人进入。“郭百年事件”事件之后,埔里社人口锐减,担心汉人再次入侵,为了自保,于是邀请台湾中部的平埔族入山协助开垦,并藉此防御汉人。这项行动后来遭人检举。府署担心有变,于是北路理番同知邓传安率兵前往水沙连实地巡视。

邓传安实地考查后,得知这次的入垦事件与当年郭百年入垦的情况不同。这次平埔族人越界入垦,是受埔里社邀请,因此无须采取强力驱逐,只须要求平埔族人秋收后必须返回原居地,不得长期定居于水沙连。

嘉庆时期,同样发生汉人越界侵垦的蛤仔难(宜兰),已于嘉庆17年(1812)设立噶玛兰厅,纳入大清帝国的版图。邓传安实地考察之后,认为埔里盆地也应仿噶玛兰的做法,纳入国土,设治管理。上级长官认为设治会引起纷扰,滋生事端,而未采纳他的意见。直到牡丹社事件之后,在沈葆桢主张“开山抚番”的政策下,光绪元年(1875),埔里盆地才正式设立“埔里社厅”,比起噶玛兰厅设治,整整晚了六十年。


浊水溪上游的竹桥。

埔里盆地山谷(1902年)。

日月潭。

日月潭。原住民乘着艋舺(独木舟)。

日治初期的南投街道(1901年)
责任编辑:黄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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