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蛮艺术语录 抱着琵琶不放 走出音乐大道

从1990年来美国到现在,这二十年的时间里,吴蛮是怎样一步一步地在西方世界里谱写自己的“琵琶行”的呢?在接受《新纪元》专访时,吴蛮回顾了自己的经历。中国国学大师王国维说过的人生需经过的三个阶段,吴蛮都经过了。第一个阶段:“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在刚到西方社会时,几乎每一个新移民所面临的挑战和艰辛,吴蛮也都经历过,在隐忍中坚持,在看不到前景的情况下仍然不放弃,是对音乐的热爱让她走过了第一个阶段。

第二个阶段“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作为一个音乐家是辛苦的,而做一个成功的音乐家更加辛苦,四海为家,云游天下,是音乐家的生活方式。相对于男人,离开家对一个女人来说是困难的,除了音乐,还有家庭和孩子,对于一个女音乐家来说,需要作出比男人更多的付出和坚持。吴蛮说,是对音乐的热爱和执着,她才傻傻地抱着琵琶不放,不断地给自己寻找创新的机会和施加工作的压力。即使很辛苦,也无怨无悔。

第三个阶段“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吴蛮说,中国传统文化的底蕴,古典艺术的诗意,都浸透在她的血液里。“像小提琴和钢琴这样的西方乐器,大家都在学,很流行,但是中国人自己的传统,像琵琶,这么好的东西,中国人自己为什么不学?”她说,要想让别人热爱中国文化,中国人自己先要热爱,自己热爱,才能感染别人。中国文化热,要中国人自己先热起来。”

丝竹之乡耳濡目染

记者问(以下简称问):琵琶是代表中国古典文化的传统乐器,70年代初期的中国人,也可以学中国传统文化和音乐吗?

吴蛮答(以下简称答):江浙一带,我生长的地方,是有深厚中国文化底蕴的地方,江南是丝竹之乡,茶余饭后,人们来一碟小菜,喝点茶啊,听一段小曲啊,是生活的乐趣。即使在那个年代,你走在杭州的里弄(胡同)里,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人家窗户里出传来的悠扬的笛子啊、扬琴啊,小孩子都在家里学丝竹之音。

我父母给我请了一位浙江歌舞团的老师教我弹琵琶,我的老师在仓库里找了一把别人扔掉的旧琵琶,就借给我用,这是我的第一把琵琶。一开始练基本功是很苦的,入门难,对一个小孩来说,坐在那里几个小时,重复单调地练指法,很枯燥。后来掌握了基本功,学的曲目多了,自己能弹出一些调子来,能弹出小曲子了,就开始有兴趣了,也不需要家长提醒去练了。

血脉流淌着传统文化

问:要弹好琵琶,是不是也要学好中国的传统文化呢?

答:是啊,我父亲是画家,那时候,艺文界的人士经常碰在一起,互相都认识。我爸经常骑着自行车带我去别人家里听老先生弹古琴、古筝、琵琶。那个时候,只有在别人家里,私下的场合才可以听到古典的中国乐曲。我记得满屋子的大人,在那里听得兴致勃勃,大家都喊好,我却听着听着睡着了,虽然那时年纪小,还听不太懂,但是经常的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中,中国的传统文化就在我的生命中扎下了根。

我爸在家里教我学唐诗、国画,我从小在画室里面看父亲画画,浙江出来的中国的名画家,我都在他们画室里面待过。白居易的《琵琶行》,我爸一句一句地给我解释,让我背下来,我到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中国的古典诗词、音乐和绘画,都是表达意境的,完全是相通的,妳看“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完全是一幅画。“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示范调弦)没弹之前,已经先把感情放在里面了,“大弦嘈嘈如急雨”(示范弹琵琶)是扫弦的声音,“大珠小珠落玉盘”(做示范)是轮指的声音,“间关莺语花底滑”(在琵琶上做示范),是琵琶演奏的一种技巧,比如滑音。中国古典诗词和绘画中讲的色彩、线条、力度、空白、气息、间隙、节奏、构思、构图,完全和音乐是相通的,连术语都是一样的。

我爸还经常骑着自行车带我看名山古迹,杭州的灵隐、孤山、亭台楼阁、摩崖碑刻、六和塔、岳王庙,古寺里有抱着琵琶的金刚、菩萨的雕塑,我爸都给我讲是什么意思,给我文化的薰陶,中国古典文化的底蕴,都流在我的血液里,留在我的记忆中,成为我日后创作的源泉。

在西方看见音乐大道

问:从西子湖畔到北京中央音乐学院,然后再到美国,妳把琵琶从东方带到西方,让琵琶在世界的舞台上和其他文化和谐交融,是怎样做到的?

答:我十二岁那年,考上了北京中央音乐学院附中,那个时候,全国刚开始公开招生,中央音乐学院设了几个考点,在上海考区,也就是我去参加考试的那个考区,报考琵琶的就有五百多人,像考状元一样。

在北京音乐学院待了13年,学到很多东西,应该说我的音乐教育是在中国完成的,但是作为一个职业音乐人进入音乐这个society(社会),是我来到美国以后。那时候在中国,琵琶可以弹奏的曲目很有限,只有二十几个,比如《春江花月夜》、《十面埋伏》,好像这就是走到头了,我想知道还能怎么样继续往前走。

音乐学院是比较开放的,那时候,美国很多音乐家都来过中央音乐学院,比如以撒.斯特恩(IsaacStern)也来开过大师班,和西方音乐家的接触,使我很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的,1990年毕业后,我就来美国了。来到西方以后,豁然看到另外一个世界,看到各种不同的文化,不同的音乐方式,通过学习西方的文化、西方的音乐和在西方工作,感到音乐的路一下子就拓宽了,原来音乐可以有这么多的新的做法和可能性,自然而然地我就开始尝试不同的方向和做法,把琵琶带入各种不同的音乐和艺术创作中。因为琵琶的音乐语言可塑性很强,她的祖先是中亚传来的。在中国传统的乐器里面,琵琶发展得比较全面,能够被非中国人所接受,因为她的个性不是那么突出,跟中亚的乐器、西洋的、古典的、美国的民间音乐、日本的、韩国的,都能融进去。

使命自许:让琵琶受益全人类

琵琶走在中国古典和民间音乐的中间,她可以演奏很优雅、具有古典气息的文人音乐(示范《春江花月夜》),你听这个就会想起中国画的意境,比如亭台楼阁,一叶泛舟,给你很多留白、想像的空间。她也可以演奏民间的欢快喜庆的曲目(示范欢快的曲目);还可以表现打击乐的效果,像《十面埋伏》(示范),很激烈;还有中亚的异国情调。琵琶真的是特别难得的一件乐器,她的音乐可塑性很强。

我觉得,每个乐器的存在都有它的道理,一定有它的好处和人们需要它的地方,音乐是国际语言,不管是什么样的乐器,其实都能表达人想要表达的思想感情,琵琶也是一样,就像美国人写琵琶曲,可以用琵琶来表达他们要表达的东西。我希望,琵琶能像小提琴和钢琴一样,能够成为一个世界性的乐器,广泛被人们接受和喜爱。

就像小提琴和钢琴是西方传来的,但是在中国大家都在学。但是中国人自己的东西,像琵琶,有几千年的历史,能留存到今天一定有它的道理,这是中国人自己的传统,这么好的东西中国人自己为什么不学?要想让别人热爱中国文化,中国人要先热爱才能感染别人。我希望在我过世后,琵琶成为一个国际性乐器,让将来的人受益,这大概是我的使命吧。

是金子,总会发光

问:妳刚来美国的时候,就有演出的机会了吗?妳是怎么有机会和西方一流的音乐大师,作曲家和乐队合作的?

答:很多人都问过我这样的问题,其实这条路走得不容易,中间的这二十多年的过程,挺辛苦的。刚来美国的时候,没有人认识我,西方人对中国传统乐器也很少知道。有些人也问我,为什么不搞西洋乐器,在这里傻傻地抱着(琵琶)不放干什么?

我就是傻傻地抱着不放,我热爱音乐,喜欢琵琶,脑子就是一根筋,不愿意放弃。只要有机会表演,我都去,不管有钱没钱,来者不拒--社区活动、学校、老人院、教堂,只要有机会弹琵琶,我都去。那个时候,每个周末我都坐火车去纽约的中国城,那里有一个中国人的乐队,叫“长风”这是一个主要以大陆来的音乐人自发组织起来的乐团,有些团圆在国内也都听说过我,知道我来美国了就邀请我去。所以我每个周末都去那里跟他们一起排练。那是一个地下室,上面是洗衣房,我们就在里面演奏、合作,每年都安排一次比较好的音乐会在纽约的莫肯音乐厅(Merkin Hall)演出。

中国人说,是金子,总会被人家发现。慢慢的,人们知道有个吴蛮,弹琵琶的,我的名字就这样渐渐被别人记住了。因为每次演出,观众里面可能就有音乐家,他听了你弹的曲子,喜欢你的作品,就跑到后台找到你,想跟你合作,我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地走到今天的。是因为对音乐的热爱,对艺术的执着,也就是一根筋吧,才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每一次演奏都是在创作

问:作为一个音乐家,成功的经验是什么?

答:我想,是神给我这个天赋,我自己也非常喜欢音乐,还有父母给我的薰陶,再加上自己的执着,做事不放弃。我记得我爸从小就告诉我,音乐匠与音乐家的区别。音乐匠,就是技术很熟练,炫耀技巧,但是听完了感觉什么都没听着;而音乐家,他弹的每一首曲子、每个音符,都能感受到,有感染力,他是用心弹。我觉得,能够做到这样的音乐家,要有一个远见才能够走到那里。还要吸取,学习不同的东西,更加思维开阔。

做一个音乐家其实很幸运,把音乐作为一个职业大概是人类最好的工作。因为音乐是有创造发明的,音乐家是有创造力的,每一次演奏,都是在创作,对人类来讲,这真是很有意思。

音乐家经常旅行,见世面,去不同的地方,见过很多人,接触不同的文化,会让人思想很开放,容易接受新的事物,看问题的角度也不会局限在一个框框里,会更客观,更容易理解很多事物。

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

问:妳提到音乐是人类共同的语言,举个例子好吗?

答:十几年前,跟马友友一起开始做“丝绸之路”项目的时候,我们有四、五个翻译,乐队成员来自不同的国家和地区,有些成员不会说英语,我们在一起交流的时候,每一句话,都要翻译一圈,要等好长时间,但是一到排练的时候,大家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做,互相配合,很默契。

上个月跟菲力浦.格拉斯(Philip Glass)的乐队去墨西哥巡演,我演奏了一个他写的琵琶协奏曲,演出结束后,一个乐评对我说:“我一听就知道是菲力浦.格拉斯写的,这是他很典型的音乐。”我很喜欢非中国的音乐家写琵琶曲,他们可以用琵琶来表现自己的风格和自己要表达的东西,音乐真的是人类共同的语言,是属于全人类的。

问:能谈一下妳跟菲力浦.格拉斯(Philip Glass),泰里.瑞利(Terry Riley),陆.哈里森(Lou Harrison)这些西方著名作曲家合作的经历?

答:在他们写琵琶曲之前,我都要先给他们上课(笑),他们都有我的唱片,我们经常交流。我告诉他们琵琶的语言特点是什么,琵琶这个乐器的特性是什么,然后他们写谱给我看,让我看行不行,我给他们回馈,告诉他们放开写,不要担心。

他们不愧是一流的作曲家,能很快抓住琵琶的特性,用琵琶来表现他们的风格特点,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特点,伟大的音乐家真的不一样,能一下子把琵琶的特征抓住了。作曲家如果对乐器不了解,写出来的作品就不成功,因为他没有把握这个乐器的语言特点。跟他们一起创作,真的是一种合作,我很喜欢。

怀念对音乐虔诚的年代

问:妳去过世界很多地方演出,印象最深刻的是哪里?

答:每一个音乐会,无论是大城市、小城市,还是在美国、巴黎、莫斯科、阿姆斯特丹,当观众起立鼓掌时,我都很感动。给我印象最深刻的是中亚地区的国家,比如哈萨克斯坦、塔吉克斯坦,因为它们让我想到三十年前我小时候的中国,比较纯朴,没有很物欲和商业化的气息,马路上连车都很少,观众对音乐的那种专注,那种虔诚,带着那种对音乐崇拜的心理来听音乐会,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

其实音乐对中国人来说,是很神圣的,它不只是为了娱乐,而是寄讬人生情怀和道德情操的。特别是中国汉人的古典音乐、文人音乐,很有内涵,很诗意,跟一般的民间音乐不一样。中国人很注重内涵,这样的传统和文化都在我的身体里面,我在音乐创作中,不知不觉就会考虑的层面更多一些,考虑更深的内涵,而不只是表面的曲调。中国音乐和西方音乐不一样,中国音乐是写意的,西方音乐是写实。

问:平时不弹琵琶的时候妳都做些什么?

答:作为一个音乐家其实很辛苦,因为演出就要离开家、旅行,特别是对于女性音乐家来说,更是辛苦,我记得孩子刚出生三个月,我就要旅行演出。一个巡回演出下来,经常回到酒店,忘了自己是在哪里。现在我儿子十二岁了,还好我的先生和孩子都很支持我,我先生也非常喜欢音乐,他理解音乐家的生活,也很高兴看到太太的成就。有的时候,他也要出差,我也要旅行,但是生活很神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都能化解(笑)。

让农民音乐家站上世界舞台

问:去年妳在纽约卡耐基中心策划的两场音乐会,很有意思,能谈谈吗?

答:什么是中国音乐?我以前只知道琵琶、古筝,琴瑟萧笛这些,但这只是我们知道的城市音乐、文人音乐,其实中国音乐种类太多了,器乐的种类也太多了,有道教音乐、佛教音乐、戏剧音乐、民歌、皮影,都是中国音乐的一部分。不光是汉人的音乐,还有其他民族的音乐,种类非常丰富,有室内的、还有室外的。五年前我去中国陕北农村采风,看到了我以前所不知道的音乐传统,红白喜事、婚丧嫁娶、宗教仪式,都有不同的音乐形式。我看了,很震撼,这些艺人都是农民,家里祖辈承传下来的手艺,演奏水准非常高。

中国音乐形式也非常复杂,比如道教音乐,这些艺人都会做仪式,哪家有事了,他们就去演奏挣钱。平时没有生意的时候,他们就种地,干农活。过去他们的生意很好,一代一代地承传下来,现在传统渐渐消失了,传不下来了。在山西阳高,我见到的一家人,传了第九代,现在最年轻的一代四十岁,告诉我很难继续传下去了,因为村子里的老人走了,年轻人不兴这个了。这种音乐传统很像在美国很走红的南美巴西的民间舞蹈、吉普赛的舞蹈,其实他们都是农民,不是学院派的。我想让外国人知道,中国也有这样的民间音乐,丰富的形式,中国人也有豪放的一面,粗犷的风格。去年纽约卡耐基中心让我策划两场音乐会,我从山西农村请了三十位农民音乐家来和我同台表演,两场音乐会票全部售罄。

拍摄纪录片,保留传统音乐

问:做这样的事还是蛮辛苦的,妳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答:是很辛苦,要经过好多手续,找人把他们从村子里带到美国,这些艺人都是从来没出过村子的。我的经纪人要告诉他们怎么坐汽车,坐火车,到北京办签证,怎么坐飞机(笑)。

我每次从美国回去,一下飞机就到北京同学家里住一个晚上,第二天去农村,去十几天,然后回来洗澡、换衣服、洗衣服,第二天回美国。我的北京同学说:“妳疯了,一回来就去农村,干什么?”因为在中国演奏家是没人愿意去农村的。我觉得这些流传下来的民间音乐传统失去了很可惜,想把它做成纪录片留下来,就找了一个朋友跟我一起去农村拍摄,他扛机器,我付车费,花了不少钱,拍了很多镜头,记录了这些民间的音乐形式,和这些艺人的生活方式。我想通过纪录片的方式,不只是向外国人介绍中国几千年流传下来的传统文化和音乐,更重要的是让这些艺人们自己看到这些传统是有价值的,应该保存下去,希望能够给他们信心,让他们继续保留这个传统。

作者:潘美玲

责任编辑:李霖

Pin It on Pinterest

Share This
返回顶部
大纪元德国生活网简介 | 授权与许可 | 版权©2016年大纪元德国生活网 保留所有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