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交冲沧桑史三部曲(六)


1900年的故宫,从景山眺望神武门。(维基百科)

科举制度取消,为西化的教育全面取代。菁英弃儒学而从事医学、科学、工程,相信科学化的教育制度是中国一切病症的灵丹。唯有如此,中华民族可以在世 界上再度兴起。在民族挫败的心理中,原本为世界中心的中国一变而为没有任何科学,发明了罗盘、指南针、火药却不知如何使用的,落伍、可耻而可悲的老大国 度。

中国人脱下长袍马褂,穿上他们取笑过、嘲弄过的西洋紧身外衣长裤,把莱布尼兹盛赞的象形文字横写,为自己取上朗朗上口的英文名字。在世界上,他们获得了蕴含羞辱的印记:“Chinaman”。这些Chinaman离开兵败如山倒的祖国出发到世界上,为洋人洗衣服、盖铁路、洗盘子,在偷渡的船舱、巴士密闭的 空间中因缺氧而全体覆亡。化整为零来到了西方的中国人把中华帝国蒙受的耻辱赤裸裸地展向了全世界。

以后来者的洞视,西方人看出来中国的挫败是如何彻底。“只消把中国轻轻一推,它就会滚落无底深渊。”(史景迁,《大汗之国》)

是否有人记得,“中国”这两个字曾经如何被西洋人以敬畏、欣喜之情说出来。中国风“Chinoiserie”--这造于17世纪的法国字蕴含对于古国美感 的种种幻想。在今天,它更多是廉价的,不被尊重的异国情调。然而,中国文明曾经给予欧洲人至高的启迪。曾经,和平、以天道为依归的中国文明被视为欧洲文明 的解药。


东晋顾恺之《女史箴图》卷三。(维基百科)

在工业革命全面来袭、雍正锁国前夕,中国文明曾为欧洲所向往。有另一条路,是古代中国所喻示的。那是中国庭院化入自然的空灵,柔能克刚、无用之用的另一种生存品格。抛开其不能否认的缺失,仅以文明的特色来说,古代中国依循天理、与自然和光同尘的生活,以及其有如自然宗教的道德原则,曾被尊为文明的最佳范式。

世界走向了另一条路。闭关自守的中国失去了“世界上唯一文明国家”的自信。同时失去的,是世界向她学习的契机。满清帝国把自己封闭、在人们的心上绑上锁链,结出了硕大的恶果。面对落后、胆怯的中国,西洋人铁了心。

日迁月移,人类步入了21世纪。在这崭新的千禧年,世界比所有的时代更需要一种不同于以往的文明取向。在经历了科技萌芽、成熟、坏灭的全过程之后;在经历 了科技文化对自然的摧毁,对人的全面物化之后,我们幡然醒悟:必须有另一种生存方式。必须有另一种对待生命、对待自然的方式。上善若水的中国文化与唯“进 步”是瞻的西方科技文明立在对立的两极上,相信“剥极必复”、“亢龙有悔”:从这里出发,是人被上天赋予的,常住久安在大地上的生存范式,以天,以天道为 最高原则的神传文化。

为了一个慷慨大度的中华帝国,终其一生,康熙驱策自己、全力以赴。为了接近远方的古国,太阳王遣使者远渡恶海来取经。然而在近两个世纪的挫败后,我们对中华文明失去了所有的信心。对于祖先交付到手中的传统,我们雾里看花,不明真义。我们活下去,把脚下深入土地的根一根根切断。

对中国传统的背弃是五四、文革之后病根深远的后遗症。从失败所打造的透视镜这一端回望,我们看到了一败涂地的传统。唯有越过这耻辱的二百年,眺望欧洲人航 向中国的17、18世纪,唯有遥望泰然自若、雍容雄健的汉唐,我们如梦方醒一般,看见了另一个中央帝国,看见了自己背弃的传统殊特的荣光。

中央帝国的挫败是人类全体的挫败。毁坏了地球上唯一幸存,一脉相传的古文明,直到今天,世界背负这一毁灭性的灾难而不能把自己拯救。

文明的歧途

在启航向中国前,马戛尔尼写下了这些话:“为了使人类的知识更趋完善,为了越过我们天性里的缺陷去打造一个幸福的社会,这就不光需要我们和中华帝国之间建立起自由的,不受限的关系。”

美梦破灭后,他写道:“这是英国派往中国的第一个使团,许多人,首先是我,对这次访华满怀希望。做为该团的使臣,我不能不感到最痛苦的失望,我不能不为失却了最初的前景而感到万分遗憾。”

人类踏上了致命的歧途。在这歧途的分叉点之前,是太阳王非凡的光热所促成的东西方伟大的交会。一刀切开这歧途的,是工业科技、帝国主义风潮的兴起;是被窃的满清帝国急速的向内缩聚、僵化。从时间的这一点,东西方以不可挽回的速度逆向前行,一路抵达最终的冲撞。

这一切是否必然?或者,这是出于一种被迫出格的厄运,一种偏离了原有蓝图的谋略?历史由两股力量推动,在全然正、负的两种力量之中存在各种灰色地带。一切发生的事件不是出于偶发的因素,却是由更高的力量所主宰。正当西方朝思想启蒙、航海扩张、工业科技的道路挺进,中央帝国朝心狱、锁国走去。这严重的失衡不 是出于偶然,更非出于自然。反观康熙与路易十四遥相呼应的自信与好奇、对远方文明非凡的接受力,这一伟大的交会也不是出于偶然。

两位自幼登基,统治时期长达61年(康熙)、72年(路易十四)的英主越过万里屏障,把手探向了彼此。这奇迹式的交会多像是造物主煞费苦心的安排。而在这之后东西方以加速度逆向而行、猛烈撞击的轨道又是多么诡异,有如人类集体的自毁前程。

斯当东的话犹在耳边:“这场战争是一场世界性的战争。它的结局会产生不可预估的影响。根据胜负,这些影响又将是截然相反的。”在今天,这一狂风过境般致命的影响已展现在我们眼前:科技文明席卷世界,把人类引入了荒芜的现代、更荒凉的后现代。东方古文明成为败北的文明;为了生存,东方--中国、印度、日本尾 随西方,亦步亦趋,青出于蓝。

全盘西化的东方失去了自己原有的,平衡西方的力量。与天相近的,保有河图、洛书、八卦、《易经》等奥秘天书的中国文明唤醒人与天通的一条路被拦腰截断。


甘肃放马滩汉墓:最早的纸地图

16世纪晚期,利玛窦叹道:“中国不仅是一个王国,中国其实就是一个世界。”“中华帝国似乎是一个历史奇迹。在世界所有的国家中,中国是最古老的。”残酷地批判中国的谢林也不得不承认中国独特的历史地位。

这时间长河中的奇迹、犹如一整个世界的古国。这世界上唯一一脉相承,没有断裂的古文明被赋予了什么特殊的使命?直到今天,中国依然是距离西方最遥远,深不可测的国度。诗人梵乐希这样描述:“在很长的时间里,中国对我们而言像是一个遥远的行星。”即使在失去了魅惑人的神秘、被打得落花流水后,中国依旧在世人心中占有一席之地。做为唯一承传久远古代的国度,中国的命运关乎全世界的命运。她是一把人类开启自身封藏的远古记忆的,珍贵的钥匙。

坠落的最低点

步入20世纪,所谓“中国”有了全新的内涵。历史惊人地重返:“弑父”一词成为五四以来中国现代化的暴力式口号。为了把传统的包袱抛弃,青年人在精神上象征式地“弑父”,好叫自己活下去。这一切,或许,不可避免:在雍正窃国两百年之后,中国已成为人们急于抛弃的包袱。

在人类惊心动魄的20世纪,中国经历了两次革命,一步步换血,直到她成为中华人民共和国。经过了一个半世纪的困顿之后,在今天,人们以为新中国终于从过往的挫败中崛起。所有的屈辱成为过去,中国再度升起,世界向她俯首称臣。

历史并不这样运行。历史并不这样轻省。

我们哑然失色地发现:一如雍正王朝,十年文革把人心诛灭殆尽。一如雍正王朝,新中国筑起了一道金盾长城,把人民锁入隐形的囚笼。囚笼内,一场规范庞大的宗教迫害悄然进行。在遍地的物质、金币中升起了一座无墙的监狱,把人的精神腐蚀。唯一不同的是:新中国把来自西方的马克思主义植入自己的灵魂,一丝丝啃噬了民族传统的精髓。和雍正窃国一无二致,这一啃噬是如斯彻底,半个世纪后,我们抵达了全新的民族品种。


1966年文革时期,清华大学校门被拉倒。(维基百科)

“镇反反右及文革害死了几百万知识分子,那是中国仅有的知识分子,现在中国几乎没有知识分子了,虽然识字从事脑力劳动的人很多。这样下来,我们这个民族,我们这个种族,还剩下什么呢?只剩下成群结队的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在啃咬一切,森林、河流、土地,和同等重要的礼义廉耻。”(张林)

革命弑父之后的人民共和国是两世纪以来民族朝下坠落的抛物线的延长。更准确地说:它是这一坠落抵达的最低点。这最低点有多么沉痛,从反面昭示了我们集体受到的创伤有多么深重。

人类在崎岖辩证的路上迂回前进。一部人类历史无非是人呕心沥血,接力式的行动在时间中一页页动人的展现。是宇宙意志惊心动魄的辩证。雍正窃国之后两百年而 有国父孙中山的十次革命。太阳王的后裔:路易十六命丧断头台后而有拿破仑带领劲旅、学者、驮书的大骡队席卷欧洲、统一欧洲的雄心壮志。当新中国再一次把民 族精神从根部捣毁,将有什么全新的力量与人物升起,把我们从歧路上领回家园?

中国心灵

利玛窦曾经在家书上写道:“中国人对我年纪不大就满头白发感到惊奇。他们不了解:我的头发是因为他们而白的。”横渡恶海,一生在中国大地上奔波、死于中国、葬于中国的传教士,所有他们带来的天文仪器、奎宁、彩笔,都是为了使这帝国的子民见证天主的大能。

“通常,生活在后世的人无法理解,这世界的伟大创举或事业都有其根源可寻。我时刻在寻找这一现象的原因,结果发现答案就是:世上的万事万物在萌芽时外观都十分渺小,难以辨别,人们很难相信他们最终会发展为标示着伟大时代的事物。”(利玛窦)

回望来自太阳王的使者,我们讶异地发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的愿望已然成就。今天在中国,官方注册、地下教会加起来有上亿名基督徒、天主教徒。时间以不可思议的力量雕铸人的生命。在我们没有预期的地方,西洋传教士成就了他们一生所致力的事业,这超乎所求所想的大梦成真。

另一方面,人类沿科技的高速道路来到了数码、高科技、复制人的时代。被卷入其中的,是跃上了世界舞台的人民共和国。没有任何抵抗力,东方--全体东方成为现代科技的禁脔。而嘲讽的是,为网路长城封锁的中国成为全世界网民人口最多的国家。

同时,为了新中国大块肥肉般的市场,为了它藏满了金银的口袋,各民族努力学中文,去北京、上海的商人学子络绎于途。以传播文化为名,新中国在各地建 立孔子学院。表面上,新一波中国热方兴未艾。然而我们没有忘记:这是和雍正王朝如出一辙的,以宗教迫害、意识钳制为治国要务的,在百姓心中高筑心狱的极权 国度。

我们要如何理解这一不幸的历史悖论?


早在1928年,荣格写道:“我们还没有了解一件事:当我们以科技成就把东方的物质世界倒转过来时,以其优越的心灵成就,东方把西方的精神世界抛入了困惑之中。”(维基百科)

早在1928年,荣格写道:“我们还没有了解一件事:当我们以科技成就把东方的物质世界倒转过来时,以其优越的心灵成就,东方把西方的精神世界抛入了困惑之中。”这一困惑深藏在现代文明的集体潜意识中。打败了缺乏征伐野心的东方帝国之后,人类与朴素的古代决裂,踏上了迷信现代科学的高速道路,一步步 陷入了工业革命的巨斧劈开来的,现代文明的深渊。然而以其不可动摇的,丰富的内在根源,东方驻入西方潜意识的深处,并终将从那里升起,浮至表面。

20世纪上半叶开始,人的精神状态成为病理学研究的对象。海德格提出来“另一种思维方式”的必要,以突破西方千百年来哲学的框架,从根本上改变人类如何认 识自我及世界的方式。由于他直觉心理学必须拓展它的视平线,荣格把深水潜望镜探入了人类集体潜意识的深海。他精辟地阐述:一个民族、人类集体的记忆中藏有 我们了解自身的神秘线索。人类心理并非如佛洛依德所描述的那般深陷在欲望的牢笼之中,却有在时间、空间上更为深远,巨不可测的维度。

在古老东方的心灵中,荣格看见了与内在自我牢不可破的牵系。这使得东方能够保有自身内在的根源而不丢失。而由于受到强大的外在自我的牵引,西方心灵和原初的自我异化,渐行渐远。在东西方的撞击中,虽然西方从外力征服了东方,然而从更深处来看,事实上,以其完整的心灵根源,东方深深地触动了西方的内在。独具慧眼的荣格看出来一个与人类未来攸关的事实:“东方是我们正在经历的一场精神变革的根源。它躺在我们的内部。它藏在我们的心灵深处……”


在中国生活了25年的传教士、汉学家魏礼贤(Richard Wilhelm)翻译了影响深远的《易经》,并写下《中国灵魂》这本书。(维基百科)

关于这一藏在西方内心深处的中国心灵,荣格告诉了我们一个动人的故事。在中国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传教士、汉学家魏礼贤(Richard Wilhelm)翻译了影响深远的《易经》,并写下《中国灵魂》这本书。当荣格初遇回到德国的魏礼贤时,他看上去完全像个中国人。在那之后,在不可抗拒的 大环境下,他逐渐返回了西方的模式。荣格觉察到了魏礼贤自己没有意识到的危险:即他内在东西方心灵的相互撞击。不久,魏礼贤病重。他告诉荣格在梦中,他重访没有尽头的,荒凉的亚洲原野--他所离开的中国。

“在他去世前几周,我做了一个梦:我床前站立一位身穿蓝外衣的中国人,他双手合十,对我深深鞠躬,好似想告诉我一个音信。我知道这意味什么。这个幻象栩栩如生。我不只看见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也看见了他衣袍料子上的每一根织线。”

我们需要确认:荣格所说的东方,是具有深刻精神和文化内涵的传统东方。是他在东方的信仰中所体悟的,深奥如海的生命本源。这一意义上的东方,恰恰是新中国在半世纪以来一步步从内部冰消瓦解、吞蚀了的。也就是说,藏在人类意识深处的东方心灵--这能够缓解西方人傲慢的自我本能和意志的,来自人内在源泉的生命 力,同样的,也将是新中国的解药。也将是全体新中国人民所迫切需要、迫切渴慕的解药。

刚刚过世不久的哈维尔经历了人类文明的一个特殊阶段。对他来说,后极权主义“所反映的人类的失败,不过是现代人类普遍的失败的一种变体而已。”对于人类整 体文明失败的反思,是整个20世纪的课题。然而有如深陷无底的流沙,在反思的同时,人类继续朝自我的毁亡前去。没有新的形容词来形容我们现在的情境;没有 新的形容词来形容我们集体坠入的深渊。

当荣格心目中的东方心灵--中国自身陷入了十里迷雾,我们将从何处寻找那能够把人类从泥沼中升起的杠杆?

结语

在写满了预示的2012年开端,一切是这般陌生、灰暗。那一把烧毁了圆明园的大火是否也已把东方古国的灵魂烧成了灰烬?如果在精神崩毁的共和国现在进行式的宗教奇迹是一个预示,如果那最遥远的目的地,那最不可能的心愿在不知不觉中已然抵达、已然成就,我们颓危的心就将复活。

来自太阳王的使者带回了中央帝国璀璨的文明典册,东方古文明在欧洲大陆播下了种子。出于某种外来的劫难,这些种子遗失在时间的河流中,未能生根发芽。

一切逝去的将要重返,一切错失的将要归来。与天地同一,我们有无尽的耐心。在回旋反复的历史蓝图中,唯一幸存至今的文明古国,这开启人类悠久记忆的金钥匙,将把身上的铁锈一一洗净,再度在空中缓缓旋转、徐徐启动,提醒我们另一种生存,提醒我们丢失在中途的,另一条人类生命的道路。


坤舆全图,南怀仁绘制,故宫提供。五洲同心共济,携手进入新世纪。(维基百科)

责任编辑:李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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