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上德国芭蕾舞台 华人艺术家欧洲逐梦

 

在德国乃至欧洲舞蹈界,王新鹏这个华人的名字早已享有盛名。他现任多特蒙德剧院芭蕾舞团团长、艺术总监,经他重新编舞的西方经典舞剧不胜枚举:《天鹅湖》、《胡桃夹子》、《哈姆雷特》、《战争与和平》、《罗密欧与朱丽叶》等等。然而,他长久以来的一个梦却是,将中国经典名著搬上芭蕾舞台,当这个梦想终于实现时,当他带着芭蕾舞剧《红楼梦》回到华人世界时,却又兴起了一番波澜。

芭蕾追梦——从东方到西方

“我从哪儿来的?在这儿做什么?我又要到哪儿里去?这个思考伴随着我很久。我来德国20多年了,学习、感受、给予,周而复始,承担着一个西方芭蕾舞团艺术总监和团长的重任,但始终有一个梦萦绕着我,甚至驱使着我不断追寻着:一个东方的梦、一个中国的梦……” (王新鹏摘语)

王新鹏的舞蹈历程,本身就是一个追梦者的旅程。他起步于中国民族舞,上个世纪70年代就已成为国内小有名气的舞蹈演员。80年代末,在北京舞蹈学院编导系学习期间,他接触了芭蕾。1989年,王新鹏成为中央芭蕾舞团的编舞。

早在北京舞蹈学院学习期间,一位来自德国的老师认真严谨的教学态度就让王新鹏对德国人产生好感,而这位老师带来的德国舞蹈的录像,又让王新鹏体验到了强烈的“人”的感觉,就在那时,他便决定要去德国,他相信,那里有一个更广阔的舞蹈世界在等着他。

1989这一年成为王新鹏生命中的转折点。“六•四”那天,他亲眼见到向民众和学生扫射的军车和受伤的学生。

他是个艺术家,并不是个热衷政治的人,但这件震惊中外的政治事件折射出的人性的缺失,却促使他最终下定决心,接受来自德国的奖学金,去自由的世界,“追求真实的艺术”。

东方人成西方芭蕾舞界著名编舞

初到德国,王新鹏对德国的教学方法很不适应。国内的教育是灌输式的,但德国的舞蹈教育强调的是个人对事物的思考,每个人都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有很大的自由发挥空间。对于王新鹏来说,“包容别人”和“理解别人”是艺术的灵魂。

凭借着出众的资质和勤奋,王新鹏很快从舞蹈学院研究生毕业,之后进入了埃森芭蕾舞团,从一个中国民族舞者,转行为芭蕾舞演员。逐渐地,从实习演员到独舞再到编舞,天赋加上难以想象的付出,伴随他度过了这段默默无闻的日子。

“幸运的是,我是个踏实的人,条件的促成和自己本身对这份职业的热爱,使我还是坚持了下来,”如今,王新鹏回忆说。多年的沉寂从另一方面荡涤了追名逐利的浮躁,使他愈加全心的投入到艺术之中。同时,他利用大量时间在西方古典艺术方面默默充实自己,倾听古典音乐、阅读文艺作品、观摩各种剧目,有意无意间,中华古老哲学的底蕴与西方文艺的熏陶开始在他身上融会贯通。

1996年起,王新鹏离开鲁尔区,作为自由编舞者在德国各地参与项目的工作,尝试着编了很多小型舞剧。成功的机遇,降临在他来到德累斯顿著名的赛帕歌剧院(Semperoper)时。当时,这个德国艺术界的权威剧院之一正在准备一台大型的高层次文艺演出。因为还缺一段开场舞剧,有人就建议由王新鹏来编排。

本意只需制作一个小型的舞蹈演出,却没想到,王新鹏从时事中找到灵感,编出了一个立意鲜明、节奏强烈、富有表现张力的剧目,令人耳目一新。这个名为“时代舞者”的作品在业界一炮而红,相继被比利时皇家芭蕾舞剧团、荷兰国家芭蕾舞剧团、立陶宛国家芭蕾舞剧团等邀请前往演出。

2001年,图林根小城Meiningen剧院邀请王新鹏担任芭蕾舞艺术总监。两年中,他在这座风格独特的美丽剧院里,将诸如维瓦尔第的巴洛克经典音乐“四季”用舞蹈的形式表现出来,作为舞剧搬上了芭蕾舞台。

2003年,王新鹏在国内外许多剧院的邀请中选择回到北威州,担任多特蒙德剧院芭蕾舞团团长。当时的剧院芭蕾舞团,正处于青黄不接之时,缺乏人才、缺乏创新,票房也完全没有号召力。

在这样的状况下,王新鹏选择了“复兴”西方经典之路,一路重编了经典芭蕾舞剧《天鹅湖》、《胡桃夹子》、《战争与和平》、《罗密欧与朱丽叶》,还将许多莫扎特和巴赫的音乐作品改编成舞剧。

中华文化深厚的哲学底蕴,使他对这些经典的西方作品有着更敏锐的领会力,能够从纠缠的故事情节中剥茧抽丝,找出其人物和矛盾中的关键所在,提炼出精髓,并放在新的时代背景下加以重新诠释。

因此,他改编的舞剧,和传统作品相比,人物比较少,情节较简化,主题却更鲜明,感情冲突也显得尤为突出,表现起来也就极富感染力。也因而,几乎每一部新剧推出,票房都很快一销而空。

有着百余年历史的多特蒙德剧院以前和传统德国综合剧院一样,芭蕾舞团是附属于歌剧团的下属部门。剧院上演最多的节目始终是歌剧,其次是交响乐音乐会,芭蕾舞表演只占很小的一部分。自王新鹏来到这里后,这方面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首先,芭蕾舞剧的演出数量不断增加。接着,随着芭蕾舞剧的受欢迎,他开始将芭蕾舞团从歌剧团独立出来,与歌剧团及交响乐团成为平级的三足鼎立的部门。这一点在德国中型剧院是尤为罕见的。

最后,他也把舞团资金使用的重点,从邀请知名演员转为邀请世界级的知名编导,来配合他的工作,从而保持上演好的剧目,稳固剧团的票房号召力。从此,多特蒙德剧院的芭蕾舞团变得生机蓬勃。

芭蕾舞台上的《红楼梦》

多特蒙德芭蕾舞剧院的排舞厅里,即使很晚了,仍旧能看到苦练各种舞蹈技巧的年轻舞者的身影。王新鹏简洁现代的办公室就在排舞厅旁边,墙上整齐地张贴着新舞剧的场景表,作为舞团团长,王新鹏的生活忙碌而又有序。

正是在这个办公室和排舞厅,王新鹏为剧院构思编排了众多西方经典名剧,然后,诞生了将真正的东方传统经典搬上芭蕾舞台的想法。许多日夜,在这张办公桌前,王新鹏一遍遍的思考、构架、试演,一篇穿越轮回的《红楼梦——梦红楼》芭蕾舞剧逐渐成型。

“大观园就是一个中国社会的缩影,《石头记》,更是东方哲学思想中关于人生轮回、因果循环的精辟阐述。”舞剧《红楼梦》中蕴涵的浊世逐梦的寓意包涵着王新鹏对东方哲学思想的深刻理解。

“天地茫茫间,宇宙中无数石头上升、下降,一颗大石头崩裂为许多小石头,石头幻化成舞者,舞向各自的方向。而其中某一块通灵的石头,进入了一道打开的门,门后是一幅象征贾府的人间画卷,在这里,这块宝玉开始了他名为‘石头记’的历程。” 这个画面,正是多特蒙德剧院上演的芭蕾舞剧《红楼梦》的开篇序幕。

第一次在西方舞台上演绎东方经典,王新鹏选中了《红楼梦》,不仅仅因为书中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富有舞台张力,适合舞剧表现,更重要的是,他从书中看到,“曹雪芹在这里想要表现的远不止宝黛二人的爱情故事。他本人的人生经历、对中国社会方方面面的透彻观察,以及对佛道两家思想的深刻领悟,都投射在这本书中”。

然而,泱泱红楼,故事复杂,人物众多,如何选取适合舞剧表演的主线,非常考验编舞功力。“我希望观众能看到其中的哲学思考。”于是,王新鹏选择了用这样一部三幕芭蕾来演绎这部名著:

第一幕,桃花树下,宝黛初逢,象征爱情的红绸在舞动中将彼此联系在一起。石头的影子在此时适时出现,提醒着宝玉莫在人间沉迷,又在被宝玉漠视后离去。恍惚间,宝玉迎来了期盼的婚礼,却在一片欢乐的群舞场面中发现,红头巾下盖着的是宝钗的面孔。

第二幕,三人的情感纠纷和矛盾冲突在舞蹈场景的变换下不断激化。孤独的黛玉在桃花树下独舞,宝钗则在周围舞者用肢体传达的众口铄金中发现自己尴尬的地位,而宝玉想要将黛玉从吞没她的枯井中拉出,却被身后所背负的家族势力牢牢牵制,不得不渐行渐远。终于,桃花树旁,书写着葬花词的漫天绸缎焚烧起来,黛玉在绝望的独舞中吐血而亡。

最后是倾注王新鹏真正思考的第三幕:痛苦的宝玉想去追赶即将飞仙的黛玉的影子,却被武士们组成的象征现实的人墙不断阻挡,一转身间,大观园的斑驳红墙上投射出不同时代的画面,从明代,穿越满清、民国、中华人民共和国和文化大革命,直到现代,像是一瞬间经历了数百年的历史,背景、服饰、音乐的变化中,宝玉又重新回到桃花树下,终于真正看破了人间凡尘。当身后的门再次打开,宝玉和石头重新融为一体,消失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舞剧《红楼梦》穿越现实中国

可以说,这第三幕,是王新鹏循着自己对曹雪芹原著的理解,对后四十回红楼梦的一个重新解析乃至再创造。曹翁笔下错综复杂的中国官场,理想与现实之间的隔离,人在这个社会现状面前的无能为力,通过这一系列的穿越场景得到了更激化的展现。数百年的时间跨度,充满悲哀的时代一一展现,中国社会的弊端依然存在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才是导致宝玉最后看破红尘的根源。

“从石头开始,最后又回归到石头,形成一个循环,也是佛道思想中体现出的轮回。”王新鹏总结道。

这部舞剧在德国上演了数月,许多观众从其它欧洲国家慕名前来观看。对王新鹏自己来说,这也是圆了一个真正东方的梦,是在欧洲打拼近二十多年的一个回顾和纪念。

正如当地报纸评论道:“这个中国的布登布洛克故事是王新鹏在多特蒙德任职十周年之际给自己和他的观众的一个献礼。用一个童话作为皇冠来为自己的‘多特蒙德芭蕾传奇’加冕。观众对此报以无尽掌声。《红楼梦》的编舞也象梦一样精彩。你能看到这位编舞的中国之根,也能看到他对西方舞蹈的深深热爱。”

《红楼梦》回家 香港上演受阻

数十年从东方到西方曲折却精彩的人生历程,带给王新鹏众多的人生感悟,也赋予了他的作品丰富的层次。他也努力将自己的作品回馈到东方,回馈到中国人。2013年,他带着自己的《红楼梦——梦红楼》回到了中国文化圈,来到了香港,可以说,舞剧《红楼梦》回家了。他和香港芭蕾舞团合作,为香港的观众展示了这样一种演绎中国文化的精彩方式。

只是没想到,这次演出却遇到了一个“意外事件”:在公演的第二天,香港芭蕾舞团在王新鹏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突然删减了第三幕十多分钟的那段讲述穿越场景的历史投影,其中包括国共内战、文革等场景,都消失不见了。宝玉的穿越变成了草草带过的无背景“快穿”版本。

对于王新鹏来说,这是承接该剧哲学思想的重要一幕,更是见证和反思中国历史的真实过程。“中国在历史长河里所经历的苦难、天灾人祸、战争什么的都有。宝玉不只是宝玉,而是个中国人;大观园不只是大观园,而是整个中国。身为中国人要这样理解,就会更了解宝玉。”王新鹏说。

从人性的角度看,近百年来,国共内战和文革浩劫属于最能表现出中国人民所受的苦难的代表性事件。偏偏将这些内容删去,显而易见带有政治原因,这让王新鹏非常震惊,也令香港媒体哗然。香港文艺界发表联署声明,指出“删剧的做法影响作品的完整性及艺术价值”,更“担心大陆式的政治审查正式登陆香港”。

迫于公众舆论的压力,在最后场次的演出中,这段表面上是“因缺少文字辅助”而被删减的历史投影又重新得以采用。

这件事,却也激发了王新鹏舞剧背后更深层次的思考。在香港媒体的采访中他谈到:”宝玉在经历中国历史的现实之后,心灰意冷,最后出家了。但人生不能把希望破灭掉,把希望破灭掉的话就没办法走下去了。希望还没有来到的时候,我们不得不选择一条出家的路,这也是曹雪芹要说的事情。”

对于王新鹏来说,正如他对于舞蹈艺术永不放弃的梦想一样,他的东方之梦里更有一个希望中国变得更好的梦想,也恰恰在红楼梦舞剧历经苦痛的穿越中可以得到体现,他希望中国能变成一个“最人性的国家,最公道的国家”。他认为,“任何一个时代,走到一个高处,它必须要跌下去,再重新开始,这就是中国历史所看到的循环”。

也许正如王新鹏所说,贾宝玉的故事结束之后,每一个中国人却都在其中,只要希望不灭,这个梦想也就不仅仅是梦。《红楼梦——梦红楼》,是主人公轮回中的辗转寻觅,也是王新鹏纵观历史却永不放弃的精神追求。

责任编辑:文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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