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故事:横渡恐惧之海(4)

我常聚集众多研究生,探讨国是,抨击时弊,憧憬民主。到1985年,在我身边,已经聚集起一大帮志同道合的好友,出自不同的科系。因为活跃,我被同学们推选为同济大学管理学院研究生会主席(当时的校园,还能选举)。

1985年秋冬季节,我决定在上海发起一次学潮,以纪念历史上的“一二九爱国运动”为名,呼唤民主变革。为了保密,准备工作仅在我和好友约10人之间悄悄进行。连续工作几个晚上,我们手书大批传单:“专制误国,民主兴邦”;“人人平等,自由万岁”;“自由,民主,平等”……一直写到双手发麻,难以伸展。

将传单塞进鼓胀的书包,我们分头骑单车到其他大学去散发。异校撒传单,是我发明的一种障眼法。人少事多,我一人承包了比邻的复旦大学。一个星期六的下午,独自踩着单车去复旦校园。秋冬交接的冷风直往衣领里灌。在复旦的草地上、教学楼的座位上、图书馆的桌面上……到处出现我散放的传单。但在返回同济的路上,却有一种孤独和惆怅的感觉挥之不去,在偌大而热闹的复旦校园,为什么?仅仅只有一个人,仅仅只有我,在从事这份冒险的事业!

忽有一份打字稿从外地传来:方励之教授在浙江大学的演讲。关于民主,方教授的论辩,新颖、大胆、前卫,通俗易懂而又鞭辟入里,读之大受鼓舞。

我和好友及时捕捉时机,决定以墙报和传阅方式,大力推广方励之言论,结果,不仅传遍同济大学,还传遍上海各大高校,更扩及外地。我们还以同济大学研究生会名义,编辑一本《方励之姚蜀平演讲集》,印刷800本,到各大学传播。在这本演讲集的封底,我题写了八个字:欢迎传播,功德无量。方励之迅速闻名于全国,其中,我和好友的传播工作,无形间,也起到了关键作用。也是从1985年开始,我与方励之之间,开始有书信往来,我尊称他为“方老师”。

但我们这群活跃份子,却因此引起了校方、以至国家安全部的注意。这种注意很快发展成便衣特务的跟踪与监视。有一晚,我的两位同学在校区张贴了《共和国需要这样的学者》(介绍方励之的报告文学),回到宿舍才不到二十分钟,管理学院的几名领导就突然敲门而入,神色凝重地告诫,不得再张贴。他们奉命前来,苦口婆心地对我们做“说服教育”工作,警告我们不要“闹事”。

上海当局获悉我们将在当年的12月9日发动学潮,急忙多方打压。时任市长的江泽民临时出“高招”:将“一二九”前后一周定为上海市“交通安全活动周”:全市进行交通大检查,街道集体活动一律禁止。

监控严,风声紧。我召集“学运筹委会”开会,冷静分析形势,超过半数人认为,当年发动学潮时机和条件尚不成熟。我于是提议:激流勇退。经过一番争论,多数人同意我的提议。计划中的八五上海学潮暂时搁浅。

上书胡耀邦与中宣部对话

虽暂停学运,但我提议,改而向中共总书记胡耀邦上“万言书”。“万言书”其实没有万言,五、六千字而已,由我彻夜撰成,另一位好友执笔抄下。大意是:没有政治改革,就没有经济改革;如果不进行政治体制改革,经济体制改革便不可能深入;当代大学生,痛恨腐败,向往民主;学生运动可以帮助政府改进工作,并非“闹事”……

“政治体制改革”这六个字,在今日中国,随处可见,其涵义甚至被扭曲。但在1985年,这六个简单的中文字,尚从未在中国的媒体或书籍上出现过。上书胡耀邦,我成为最早提出这六个字的人之一。没有想到,当初由我这个二十出头的青年学子所提出的简单原理,民主ABC,时隔二十多年后,才从中共总理温家宝嘴里说出来(2011年,温说:“没有政治体制改革的成功,经济体制改革就不可能进行到底。”),竟被视为中共领导层的“进步”!

原准备大范围签名联署这份“万言书”,但不少人虽然赞同上书内容,却不敢签名。那仍然是一个恐惧因言获罪的年代,文革的大恐怖,让人们心有余悸。那时候,在中国,有人因上书中央领导、提出不同意见、随后遭到追查与迫害的例子,屡见不鲜。一位受我指定、负责到邮局寄信的研究生,甚至在寄出信件前的最后一分钟,将他的名字从“万言书”后抹去。于是,实际签名联署的,以我为首,只有十名研究生。

忐忑不安的等待,却是一个良好的结果。1986年初夏,中共中央宣传部(简称中宣部)派出两名官员,奉胡耀邦之命,来到同济大学,指名要与我们十位上书的研究生对话。对话中,我代表“万言书”签名人,向两位官员阐述政见:扩大民主,广采民意,实施政治体制改革。我讲得激情,两位官员听得认真,并做详细笔记。事后,我寻思:胡耀邦,一位难得的中共开明领导人。中国的政治改革,或许能从党内改革派开始?

(选自 香港开放出版社《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附录:我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谢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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