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故事:横渡恐惧之海(7)

 

北京动静最大,各校大学生迅速行动。悼念胡耀邦的活动,很快演变成大规模的游行示威,谴责政府腐败,呼吁民主自由。在广州,4月22日,是官方为胡耀邦开追悼会的日子,我和陈卫等学生骨干,亮相广州海珠广场,悼念胡耀邦,公开呼吁民主改革。广州八九民运,由此正式登场。

5月间达到高潮。每天游行人数,少则数千,多则十几万,有时达到数十万。珠江两岸,风云激荡;白云山下,旌旗招展。由广东省与香港民运界合作展示的一次大示威,称为“省港大游行”,那日,走上广州街头的游行人数达四十多万。游行队伍像潮水一般,淹没并席卷了广州的主要大街。行进在这样的洪流中,我欣慰地感叹:广州人并非商业动物,他们也渴望民主啊!

我的恋人,泓,原本仍在上海同济大学读书,此时,全国罢课,她得以来到广州。久别重逢,浪漫的爱情融入激情的政治,那段时间,生活变得色彩缤纷,更富有意义。 

一夜之间 挥写三十多份大字报

限于大学教师身份,我不便像从前在上海那样,到街上引领学生队伍。除了有时参加游行示威,我的主要工作,是书写各类宣言和“大字报”。由我起草的三大宣言,包括《告广州市民书》、《告广州党政干部书》、《告人民子弟兵书》,传播于广州街巷。

在中国各间大学,校中心矗立的,都是毛泽东雕像。只有中山大学,是唯一的例外,校园中心,是一尊孙中山铜像,只因这所大学,以孙中山的名字命名。在孙中山铜像一侧,有长长的墙报栏。平日,那里张贴的,都是“电影消息”、“舞会讯息”、“寻物启示”、“学校通知”之类。

随着学潮开始,这堵墙报,便成了民主运动的舆论阵地。密集张贴的大字报,层层叠叠,让这堵墙变得厚重起来。尤其学潮之初,往往在一夜之间,就有三十多份大字报涌现。人们所不知道的一个秘密是,这三十多份大字报,几乎出自我一人之笔,或由我口授,我身边的学生们用毛笔把它们抄写而成。笔迹各异,落款也五花八门:管理学院八五级学生,生物科学系八七级学生,中文系研究生、哲学系青年教师…… 给人的印象,似有很多人在书写和张贴大字报,由此营造出民主运动快速升温的热度。

我的单身宿舍,被称为“CPK文稿中心”(CPK,即我名字的拼音缩写)。我被推举为独立学生组织的名誉主席,因此,我的单身宿舍,又成为学生运动的“第二办公室”。从那里,各类宣言、演讲稿、大字报,被源源不断地输送到民主运动的前线、学生领袖手中、或校中心的墙报栏上。我的栖身之处,是一间不到二十平方米的斗室,常常铺满了一地大字报,让来访者讶异得合不上嘴。当局后来以“反革命宣传煽动”的罪名,对我逮捕、起诉、判刑,也由此而来。 

北京枪响 最后的抗争

1989年6月4日深夜,我正要入睡,两名学生领袖,陈卫和于世文,急切地敲开了我的房门。他们面带悲戚地告诉我:北京发生了大屠杀,邓小平下令军队开枪,无数学生和市民被打死。那一瞬间,我的心脏仿佛被一颗子弹击中,周身失去知觉。片刻后,打开收音机,用短波收听香港电台的广播。大屠杀的消息得到证实,我潸然泪下。

在这之前,包括我在内,多数人都认为,当局不会开枪。因为,全国都是民主运动的海洋。投身民主运动的,不仅仅有大学生和知识分子,还有广大市民、工人,甚至包括中共体制内的学者、官员。运动高潮时,包括中共喉舌《人民日报》的记者们、中共中央直属机关的干部们,都打出标语,上街游行,支持民主。

我连夜挥毫,赶写文告和大字报,让学生们抄录、张贴到校园中心。又是三十多份,包括《打倒反动政府》、《退党退团,紧急行动》、《谴责屠杀,埋葬独裁》,等等,号召师生们抗击暴政,并呼吁,凡曾加入共产党和共青团的,公开宣示退党退团,以示与执政党决裂。

悲愤满腔,泪如泉涌,文思也泉涌。我写下一首诗,也张贴到墙报上,题为《血啊,母亲身上的血!》,大致如下: 

血啊,母亲身上的血!

是噩梦惊醒了母亲
还是母亲摇醒了午夜

呐喊,穿透远古的皇城
激越如风,凄厉似雨

血啊,母亲身上的血

枪声撕裂了天幕
坦克碾碎了黎明

儿子呼唤着自由
母亲呼唤着儿子

血啊,母亲身上的血

年迈五千岁的母亲
依然为夜色淌血

非为生命分娩
而为青春祭奠

血啊,母亲身上的血

泪飞如雨的母亲,可曾见
乱云间,儿子飞翔的灵魂

自由写在天上
自由不在人间

血啊,母亲身上的血
……

(选自 香港开放出版社《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附录:我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谢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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