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中国故事:横渡恐惧之海(8)

然而,时年二十五岁的我错了。那个年届八十五岁、身材奇矮、手握军权的邓小平,吃了秤砣铁了心,悍然出动三十多万解放军,包围北京,杀进天安门广场,用坦克和机关枪,血洗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时年二十五岁的我错了,还在于,中国人民的大多数,并没有起义,而是怯懦地,放弃了抗争。除了在北京街头,有部份市民和学生做了一天一夜的英勇而殊死的抵抗之外,其他民众,尽做鸟兽散。

枪打出头鸟。杀鸡儆猴。这是两个中文成语。老谋深算的邓小平算定了,只要平息了北京的民运,全国各地的民运也将随之平息。果然,北京发生6月4日的大屠杀之后,各地民主运动迅速低落。广州的抗议仍持续了三天,包括堵桥、堵路,但人数骤减,并越来越少。

学生们自发散伙,有的躲藏起来,有的回了老家,有的开始准备期末考试。目睹此情此景,我伤感而无奈。耳边,犹自回荡着早几天中大学生游行时震耳欲聋的口号:“中大中大,人民养大;为了人民,死都不怕!”似乎,过去近两个月的民主运动,只是一个浪漫曲。如今,曲终人散。一切回到从前,回归沉重的现实。

书生气十足 自投罗网

作为民主运动的领军者,我和学生领袖们,则陷入危险境地,孤立无援。北京发布了“通缉名单”,广东省则发布了“通告名单”。二者字面上的不同,表达不同意义:通缉,意味着直接追捕被通缉者;通告,则是要求被通告者到公安机关“谈话”、“交代问题”。相对于北京,广东当局更希望温和对待民运领袖。时任广东省长的叶选平,是中共元老叶剑英的儿子,属于政治上的温和派。在广东当局“通告”的四大民运领袖名单中,我和陈卫都赫然上榜。

时年二十五岁的我,书生气十足,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因而,不仅没有逃亡,反而前往公安局,与当局“谈话”。尚铭记中国古语:好汉做事好汉当。其间,我继续辅导学生期末考试,有学生问我:“陈老师,你为什么不逃跑?听说吾尔开希都逃到香港了!”我半是幽默半是严肃地回答:“祖国的得失,就是我个人的得失。我愿意与祖国共进退。”

与广州市公安局的“谈话”,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一个月。公安局官员试图对我进行“教育”,要我“交代问题”,逼我转变思想。但由于双方立场不同,所谓“谈话”,往往变成辩论,有几回,甚至变成激烈的争吵。公安局官员用手帕抹着前额上豆大的汗珠子,掩饰其恼羞成怒的表情。

1989年8月2日下午,我应约再次出门,前往公安局。泓送别我时,递给我一个苹果,温柔道:“苹果,代表平平安安,盼你早点回来!”谁知,这一天,我一去不返。

天气炎热,骄阳直射,那天,我有一种置身蒸笼的感觉。才走出中大西校门,有人叫唤我的名字。刚刚下意识地回应,就见四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从四面围上来,四条高大粗壮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他们半是哄劝半是推搡,将我推进了一部轿车。窗帘遮严了所有车窗。在紧张与镇定的心绪循环中,我被带往未知的去处。

那四个陌生人,是国家安全部便衣特务。那一天,我失去自由,正式被捕,被投入看守所。失身黑狱的那一刻,忽然后悔自己的书生气,为何不逃亡?与公安局“谈话”,与虎谋皮,仿如自投罗网。

陈卫等学生领袖也先后被捕。原来,北京中央政府直接施压广东当局,批评他们“一手硬、一手软”(即,抓经济硬、抓政治软),责令他们仿照北京,立即逮捕、法办广东民运领袖。事后,叶选平被邓小平调离广州,调入北京,明升暗降,出任毫无实权的虚职:全国政协副主席。@

(选自 香港开放出版社《不受欢迎的中国人》附录:我的中国故事)@

责任编辑:谢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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