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腊姊妹 民国闺秀 (上)

她们是三朵出生在中国天津的希腊小洋花的其中两朵,她们的大姊(Androniki Doucakis)如今已经离世。站在我们面前的二姊姊朱兰(Dimitra Doucakis)和妹妹玫瑰(Andromache Doucakis),人如其名,美如绚烂的春花。在二十世纪上半叶那段兵连祸结的烽鼓硝烟里,她们的青春曾那样生动地的绽放过,仿佛惊鸿一瞥。早已湮没的历史画卷一瞬间如此真实的逼进眼前。

烽火战乱逼着她们的父亲带着妻子和三个女儿,在中国大地上四处躲避,只想寻找一处相对安宁的屋角。日本人来了,为躲避战火,他们一家人不得不离开上海,来到已经被日本占领的大连。接着,苏联红军来了,因害怕苏联共产党,为避免战乱,他们又离开大连,逃至北京。最后,毛泽东来了,他们一家人战栗不安,茫然四顾,偌大的中国再也找不到立脚之地。

“我们不是真的想离开中国。”她们说:“父亲选择去澳大利亚,因为他说澳大利亚离中国很近。父亲还说,当中国没有共产党的时候,我们就回去。”

但父亲再也没能回去,家人纷纷亡故,梦渐渐老去。客心倦归,相去海山千万里,又岂是一梦之遥?最小的妹妹玫瑰,为了挣扎着再看一眼阔别六十年的故乡,去年以逾八十高龄之身,带着女儿和两个外孙女,飞回故土一一寻访旧地,无奈时过境迁,重寻无处。

(朱兰、玫瑰提供)

(朱兰、玫瑰提供)

环顾朱兰澳洲墨尔本的家,整座小洋房的家居布置一面是纯粹的古典西式风格,另一面是传统的东方陈列。墙上、桌上到处摆放着旧时的黑白相片,或古朴、或精致的中国家具及骨董大都是后来从香港等地辛苦收集而来。“我们喜欢中国的东西。”朱兰和玫瑰用汉语说道。

她们说,1951年逃离中国来到澳洲后,六十年过去了,中文几乎已淡忘,但仍会想起一些。她俩用中文称自己是“杜小姐”,爸爸是“杜先生”,妈妈是“杜太太”,曾经照顾她们的保母是“夏奶奶”,还有“阿妈”,做饭的还有“大师傅”……这些中文名字,六十年了,她们没有忘记。

你一句我一句,她俩英文叙述里夹杂着中文,仿佛悠长故事里藏着的颗颗珍珠。

烟草商致富 佣人帮工多

1911年因土耳其人的入侵,朱兰和玫瑰的父亲杜先生(Charles Doucakis)离开了希腊。她们的爷爷本来打算要送他去美国的一家银行,但他选择去了中国。17岁的他在中国开始做烟草生意,勤劳加上天分,使他很快成为当时的大烟草商,家资富有。

朱兰回忆说:“我父亲来中国时还是个小伙子,他只上到高中,但他学习非常努力。我父亲是一个烟草商,做买卖。他在中国结婚的,有了家庭,过得很愉快,他愿意留在中国,对他来说,那是他的家。我父亲是个乐天的男人,所有的人都喜欢他。”

“我们三个姊妹都出生在天津,”朱兰说:“那时我们在中国的生活非常好。有一位从北京来的夏奶奶照顾我们,我们每天都跟着她。她跟我们说中文。我们家人都跟奶奶说中文,她像我们的第二个妈妈。”

三姊妹会说很多种语言。在家里她们跟父亲说希腊语,跟母亲(Elizabeth Doucakis)说法语。在上海时,她们上的是法国人办的学校。在大连时,她们上美国人办的学校。她们在学校里学英语,也学日语。“中文曾是我们的第一语言,因为我们出生在那里。”朱兰和玫瑰说。

母亲是出生于埃及的希腊人,来中国时不会说中文和英文,但她会说意大利语、阿拉伯语、法语和土耳其语。玫瑰说:“非常幸运的是,我们在上海的中国厨师,我们叫他‘大师傅’,会说意大利语。因为他曾经在一条意大利船上做过厨师。‘大师傅’每天早上来到母亲的卧室,先用意大利语问候,然后问母亲,今天中午吃什么?我们都很喜欢这个中国男人。”

她们的家是当时的巨富,佣人帮工很多,但三姊妹从小就知书达礼,心地善良,现在从她们身上依然能看出中国传统大家闺秀的风度和气质。玫瑰说:“父母从小就教育我们,对佣人要礼貌客气,因为这些人都是帮我们的。那些佣人在我们家都很开心。”

三姊妹如花似玉,性格各异。朱兰说:“我们三姊妹非常不同。我很固执,像个男孩子。因为我是老二,父母很想要个男孩,结果我还是女孩,老三又是一个女孩。我姊姊很活跃,但很认真,不淘气。”她指着身旁的玫瑰笑了,“我的妹妹是个很安静的女孩。”

三姊妹从左至右依次为妹妹玫瑰、大姊、二姊朱兰,抗日战争之前1936年摄于上海。(朱兰、玫瑰提供)

三姊妹从左至右依次为妹妹玫瑰、大姊、二姊朱兰,抗日战争之前1936年摄于上海。(朱兰、玫瑰提供)

玫瑰也笑道:“二姊是很淘气,还会爬树,总是有主意。”

不过,谈到现代的女孩,姊妹俩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是好女孩。我们弹琴、唱歌,那真是一段好时光。现在的女孩太疯,太淘气。一个男人怎么能娶这么淘气的女人?”

天真无邪的三姊妹渐渐长大了,后来负责照顾她们的保母也是一位中国人,她们总是提起这位中国“阿妈”。朱兰说:“‘阿妈’是我们的朋友,对我们非常好。她非常聪明,虽然她没上过学,但她有世代家族积累下来的生活经验。

玫瑰笑着点头:“我们有哪儿疼了,阿妈很聪明,知道怎么办。”朱兰接下话茬讲述道:“我妹妹小的时候,她耳朵边长了个疖子非常疼,我母亲带她去看医生,吃了药,但没有好转,还是很疼。后来有一天我父母出去吃晚饭,阿妈赶紧到我们的卧室来,带着一个圆圆的黑东西。她告诉妹妹说:‘等妈妈回家亲吻妳晚安的时候,妳给妈妈亲这边脸,因为我要在妳那边贴上这个膏药。妳不要告诉他们,我不想让妳妈妈知道,她会生气的。’然后她把膏药贴在妹妹耳朵边。第二天一早,阿妈来把膏药揭掉,疖子治愈了,不再疼了。我母亲很高兴,但她不知道这是阿妈照料的缘故,后来我们长大了才告诉母亲的。”

路边美食诱惑与文化洗礼

玫瑰从小喜欢绘画和设计,也喜欢充满创造性的烹饪艺术。她最喜欢吃的中国食品有饺子、炸酱面、拉面、豆腐等;朱兰最喜欢吃的是饺子、大饼,还有馅饼。她们说,还从来没尝过臭豆腐,因为妈妈不让随便吃路边卖的食物。

玫瑰回忆说:“我们住北平时,年纪还小,没有那么多零花钱。我们三个姊妹总缠着妈妈,吵着要吃外面卖的一种味道很好的面条。妈妈每次都说不行。后来我们实在忍不住,跑过去看人家厨师做面条。只见那位厨师两手抓着面团,在案板上甩来甩去。那天非常热,厨师光着膀子,干得热火朝天,挥汗如雨。我们眼看着他把面团在胸前甩几下,然后再把面团甩到光背上,前后这么甩。我们看呆了,回到家再也不跟妈妈说要吃那种面条了。”

在那片古老的土地上出生成长的朱兰和玫瑰,与同样古老的中华文化结下了不解之缘。玫瑰感叹:“中国历史那么长,是一个古老的国度。希腊也是,中国比希腊还古老。中国的天坛,还有颐和园实在太美丽了!中国人非常客气礼貌,非常平和。”朱兰说:“中国人做事很慢,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 样快、快、快,那个时候不忙。可能因为我们出生在那儿,我们非常喜爱中国,那儿是我们的家。”

大连家产被日本人接收

后来居住在已被日本人占领的大连,她们一家人如履薄冰。她们一家在大连有一处北部海滨的房子,她们住在公寓第八层。当时苏联共产党要来了,她们在苏联红军来之前离开了大连,举家逃至北平,“我们很害怕苏联共产党。”朱兰说:“从大连到北平,日本人只允许我带钢琴和我的小白猫离开大连,我母亲被允许带上少量珠宝,我父亲非常害怕,几乎所有的东西都留在家里,他说,只要能走就行,他只带走一些收集的邮票。我们就像离开公寓去购物,几乎什么都没有带,房子和家具就留在那里,日本人不让我们带。我还记得我们家里有两尊非常美丽的中国佛像,还有中国地毯、瓷器、骨董……我们的房子就这样没了。”

朱兰说:“我们去了北平,日本人已经在那里。我们当时很害怕,我们作为敌人被其他人管制。我记得那时我父亲在臂上戴着一条红色带子,上面写着希腊的‘希’字。我们很幸运,活了下来。日本人抓走了美国人和英国人,没有抓希腊人。”

抗日胜利 短暂的幸福时光

抗日战争胜利,是朱兰和玫瑰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时隔六十年,她们依然记得和平夜1945年8月15日的情景。

朱兰回忆说:“我们有两个朋友,是两兄弟。每天晚上,父母都会到他们家听新闻,然后打打牌。那天晚上,又到了听新闻的时间。父亲说,唉,今天不听了,天天都差不多,我们打会儿牌就回家吧。晚上回家,我们睡不好觉,因为那天晚上到处都是日本音乐。我们一无所知,还觉得很奇怪。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大门外‘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我想,哎呀,是不是日本人来了,要把我们抓起来。我们都非常担心。打开门一看,是一位朋友,他啊啊说不出话来。我想,糟了,是不是日本人杀了他的妻子,杀了他的孩子。后来他才告诉我们,原来是听到了新闻,日本投降了!这真是令人兴奋的消息。”

朱兰感叹说:“世界大战结束了!没有日本人了,没有战争了,像天堂一样!我们在中国最高兴的就是美国人来了,我们自由了,可以去任何地方。那个时候,我父亲还请来所有希腊裔美国士兵,在家里开party,一起喝茶,吃饭,聊天,他们都是从战场回来的。后来我母亲还收到这些士兵们的母亲发来的感谢信,感谢她照顾了她们的儿子。”

玫瑰也说:“这些士兵都非常年轻,非常好。他们很喜欢来我们家开party。我们跳舞,玩游戏,就像一家人一样。”

“1945年那是一段非常幸福的时光。”朱兰说:“只是这段幸福时光很短暂。到1949年毛泽东来了,我们又开始恐惧,我们又有麻烦了。”    (未完待续)

责任编辑:周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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